第222章 臥虎藏龍
他知曉自己身爲一州名義上的最高行政長官,在被敵軍臨城下時帶頭不戰反降,定會引起軒然大波。
最壞的結果,便是民憤過盛,自認逃不掉的民衆聚起要取他項上人頭,好向燕清討饒賣好。
那還得了?
因此他走得雖匆忙,尚記得遮掩一下行蹤去向,城裏除了幾個在他離開後,也各奔東西的忠心下屬外,並無旁人知曉。
司馬朗無比順利地以奉了陳別駕祕令爲理由,領着喬裝打扮過的家眷和從人,駕馬車往南邊逃去了。
但真說起來,在這種四面八方都被燕清勢力徹底包圍,只能寄希望於對方還來不及着手於收復山越之民、又被袁術引去了注意力而疏於防範他這頭上的絕對劣勢下……他捫心自問,可是一點逃出生天的把握也沒的。
只是奮力一搏,總比坐以待斃的好。
司馬朗心裏焦慮,一路上並不做歇息,而是日以繼夜地趕着路。
好在他走時帶走了足夠的良馬,交替着使用,短期內也勉強喫得消。
至於他的家人們因路途辛苦,又隨時要應付嚴格的盤查,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憔悴消瘦這點,他就束手無策,只有讓他們多加忍耐了。
就在司馬朗無比焦慮的時刻,陳羣於城中服毒自盡、東郡的城防徹底宣告瓦解,留於城內的起事者悉數被捉拿下獄,留後問審的消息,也終於傳了過來。
即便在陳羣說出那話時,他便清楚對方是做好了成王敗寇,寧爲玉碎的打算的,但在親耳聽到這一消息時,仍是止不住的傷感。
倘若早知如此……
司馬朗長嘆一聲,搖了搖頭。
罷了罷了,多想無益。
不說長文的剛烈果決,他們此時也危若累卵,抱着渺茫希望擔驚受怕,哪有餘地去爲逝者傷懷呢?
司馬一族疲於亡命天涯,燕清軍卻已轉道到了陳留一地。
省親回來的郭嘉前不久終於與燕清會合,在兩位幕僚的建議下,燕清從善如流地調整了大軍的前進方向,繞過兗州,直接往豫州許縣去了。
在路途中,消息較司馬朗要靈通許多的燕清,自然得到了東郡中人內訌,袁術不負責任地棄城出逃,陳羣服毒自盡,其餘人皆作鳥獸散,卻大半未能逃掉,被孫堅全關進大牢了的戰報。
燕清有些意外道:“司馬朗一家是祖傳的跑得快也就算了,怎麼袁術也還沒捉到?”
畢竟這袁術可是被在不見天日的地牢裏關了那麼多年的,在這期間,兗州又在他和荀彧的治理下可謂脫胎換骨,日新月異,哪怕是當地人,只要離家個三五年,都難以認出家鄉模樣了。
郭嘉習慣性地將一條腿往案桌上一放,舒舒服服地往後頭的軟枕堆裏一挨,很是滿足地翹了翹嘴角,聞言道:“喪家之犬,只餘窮途末路,主公何必在意?”
荀彧並不言語,只平平靜靜地往那條毫無規矩和禮儀可講的腿上掃了一眼。
這道暗含警告的目光宛若不溫不火,郭嘉卻感覺像是被銳針給刺了一下一般,頓覺一個激靈,下意識地就將腿給老老實實地收回去了:“文若認爲如何?”
荀彧淡淡地朝他若無其事的臉上瞥了一眼,再看向燕清時,面上已恢復了一貫的溫潤柔和:“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與其大費周章對他趕盡殺絕,不如將賞金加重幾分,便不愁無人代勞。”
燕清莞爾:“二位所言,與我所想,可謂不謀而合。事不宜遲,我這就——”
荀彧極自然地接道:“此等小事,豈需勞煩主公?便由奉孝去辦罷。”
郭嘉冷不防地就被攤了樁事在頭上,難以置信道:“哈?”
荀彧大包大攬,怎麼到頭來卻落到自己身上了?
燕清正欲拒絕,荀彧即刻蹙了蹙眉,目中流露出幾分欲言又止,他便不知不覺地將話給收回去了。
“好罷。”燕清無奈道:“你可莫要忘了一月之前發生的事。”
對這看似安分下來的工作狂,燕清雖撤去了呂布對其的監督,卻未真正放下心來。
在郭嘉剛剛回歸時,燕清還讓在這方面頗有幾分心得、又極具積極性的呂布,去暗中觀察了一陣子。
不怕別的,就怕荀彧故態重萌,把公務悉數包攬下來,屆時就如之前試圖對他時一樣,將從來不怎麼客氣的郭嘉給慣壞了。
以燕清對郭嘉的深刻了解,這位鬼才,除了一些個需要值得動用他的遠見卓識進行深思熟慮、策謀籌劃的大事外,旁的瑣務,可從來是能躲則躲的。
遇到荀彧這種自發加班的勞碌命,可不就成如魚得水了?
聽得燕清的顧慮,呂布自是義不容辭,拍拍胸口就上。
只是傳回來的發現,卻出乎了燕清的意料。
——荀彧待燕清和待郭嘉的態度,可是截然不同的。
對燕清有多堪稱寵愛縱容的春雨潤桃花,對上有多年交情的同僚郭嘉時,就有多公事公辦的狂風掃落葉。
郭嘉彼時正處於在家鄉顯擺過的興奮和怠惰狀態,突然被這麼一堆高強度的工作砸中,當然是萬分牴觸的,並義正辭嚴地提出了抗議。
荀彧耐心聽完他的表述,只不疾不徐道:“奉孝認爲,主公待你如何?”
郭嘉一愕,腦海中鬼使神差地閃過一句出自燕清之口的‘情同父子’,眼皮不禁一跳,乾巴巴地回道:“恩重如山。”
荀彧慢條斯理地以食指指節叩了下桌子,發出清脆悅耳的一聲響動:“那再問奉孝,倘若瑣務遲遲不決,任其積壓,主公將會如何?”
郭嘉目光遊離了一下。
……主公捨不得他太辛苦,定會搶了去做。
事實上燕清並不討厭瑣務,只習慣性將不那麼重要和緊急的事務押後處理罷了。
荀彧卻斷不能容這種臣下偷懶,主上反而忙碌的情況存在的。
“食君之祿,奉君之事。爲主上分憂,自爲臣子之本。”見郭嘉啞然,荀彧莞爾一笑,將其中一份,優雅地往郭嘉身前一推,口吻卻是不容商榷的:“請。”
世家禮教嚴苛,子弟也多一板一眼,行事一絲不苟的特點,也終於在一貫在生活細節中表現得不拘小節、甚至會戴着布巾就隨意出門的荀彧身上,難得地得到了一回的充分體現。
有這麼一塊鐵板結結實實地擋在他跟燕清面前,郭嘉再欲哭無淚,也只有乖乖照做了。
從沒有人見過好笑語,溫潤隨和的荀彧發怒的模樣,他也毫無興趣做那第一人。
其實,在重新得回一點燕清這方面的信任後,荀彧在分配工作量時,就細心了許多——給郭嘉安排的事務,也都精確地控制在能將他空閒時間基本榨乾,又不至於累壞對方的地步。
顯然是充分地照顧到了,燕清對他們這些相對皮糙肉厚的武將而言要‘身嬌體弱’一些的幕僚視若珍寶,所懷的百般呵護的心情。
燕清卻不知道郭嘉和荀彧之間有過這麼一場談話,也不知荀彧的周到到極致的貼心,單從呂布打聽到的結果上看,倒是頗叫人驚訝的。
向來懶散的郭嘉變得勤勉上進,對瑣務不再挑揀,雖不知能堅持多久,但也真是難能可貴。
只是對這一物降一物的現象暗感欣慰還沒幾天,燕清就又有了新的憂慮了——該不會讓郭嘉被傳染上了荀彧的勤勉過頭的屬性罷?
兩人體質都只稱得上勉強能看,或許荀彧要好一些,都不可操勞過度了。
對燕清表現出的擔憂,荀彧眼底滿是哭笑不得,口中則認真承諾道:“刻骨銘心,終身難忘。懇請主公放心。”
燕清半信半疑地頷首。
看時間還早,公務卻處理得差不多了,他索性理了理因坐久了而起了一點皺褶的雪白衣袍,起身道:“我且出去一趟。”
看看帶着人去打獵的呂布收穫如何,就當活動一下筋骨了。
荀彧微笑道:“主公請便。”
燕清出去的時機也巧,下了一天一夜的小雪,竟就在他踏出去的前一刻,說停就停了。
他當然知道這只是巧合,並未放在心上,可習慣於將他神話的諸多將士,眼睛卻都是亮晶晶的了。
——定是主公仙威所致!
他走了幾步,就感到有一點熱氣上涌,顯是穿太多了,便將那條狐狸圍脖給解了下來,隨手遞給剛接替典韋工作不久、由呂布親自選出的新的鐵衛長,又問:“奉先可有說過何時回來?”
那隊長上任時間還不長,被破格提拔上來後,與燕清相處的也不甚久,是以還有些拘束地放不開。
現捧着這又軟又白的好物件,他生怕自己手裏髒,將它摸壞了,臉上便露出一點不知所措來。
他剛準備把這燙手的寶貝轉交給人去收好,就聽到問題,趕緊回道:“不曾。大將軍從來只在出去前說一聲,從未早於兩個時辰前回來,也從未晚於三個時辰後。”
燕清點了點頭,問清楚方向,索性帶着一列親兵,興致怏然地催馬往前去了。
雖是興致忽起後臨時做出的決定,但他卻是在已進入自己管轄的境內,又是在帶夠護衛的情況下,在營地附近活動的。
並不怕像史上的孫策和費禕那般,被忽然冒出來的刺客所傷。
——他自始至終,都還防着殺心不死,偏又神出鬼沒的左慈。
燕清心態悠閒地行至半途,忽想起來這幾天比較忙碌,居然都沒來得及記住被呂布安排在身邊的新隊長的名字,便笑吟吟地偏過頭來,對落後自己半個馬身的這人問了句:“你的名字是?”
那人面上倏然浮現出受寵若驚之色,在馬背上行了個標準的禮,笨拙道:“屬下東萊黃縣人也,覆姓太史,名慈,字子義。家母于徐州事變中承蒙恩顧,又慕主公爲當世英雄,特……”
認認真真地盯着這張正氣渾然天成的面龐看了會,燕清揉了揉眉心,有些哭笑不得。
呂布這眼光,好起來時,可真是準得太嚇人了。
又往他身邊送來一個被大材小用的名將。
:https://www.zibq.cc。:https://m.zibq.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