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飲恨九泉
文宗被宦官挾持。他換上綠色官服,從丹鳳門出去,一路南下,逃到終南山。
當代高僧宗密在終南山駐錫草堂寺修行。文宗曾昭宗密入內殿,問諸法要,賜紫袍,敕號大德。
李訓突然造訪,令宗密感到意外。
他雖然是方外之人,但李訓在朝堂之上隻手遮天的氣勢,宗密大師有所耳聞。
李訓簡要地和宗密說了事情前因後果,以及此行目的,希望宗密大師救他一命。
他寧願從此誠心禮佛,不問世事。
宗密大師心中郎朗,菩薩悲情,點頭應允。
大師門下的弟子聽說,李訓想要在此剃度出家,躲避宦官絞殺。
弟子們來找師父,跪在地上一排。宗密知道他們是爲李訓之事。
弟子們哭着懇求師父:“師父慈悲心腸,想要普渡衆生。弟子們也知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可是宦官之患,非一日之寒。如果宦官能敬天敬地,敬神佛,不至於大開殺戒,雙手沾滿血腥。”
李訓在一旁垂頭不語,弟子們說得對。
弟子們接着說:“師父是要救一人,而賠上徒兒們的性命?還是李施主看他自家造化,天地之間個人有個人的命數。”
李訓和宗密告辭,“訓今日和大師別過,生死在天,訓不悔矣。大丈夫生與世,就當有所爲有所不爲。”
李訓出山,打算到鳳翔投奔鄭注,被周至鎮遏使宋楚逮捕,戴上枷鎖,押送京城。
走到昆明池,李訓對押解他的人說:“聽說無論誰抓到我都能得到重賞而富貴。聽說禁軍到處搜捕,他們肯定會把我奪走。不如把我殺了,拿上我的首級到京城。”
押送他的人砍下李訓的頭顱。李訓只求速死,不想落到神策軍手裏,受到他們的侮辱和毒打。
李訓一干人等抄家沒籍,斬首一千多口,妻女沒入官奴婢。
仇士良等人聽說李訓向大師宗密尋求過相助,氣勢洶洶帶人去問責宗密大師,還想遷怒與衆位僧人。
宗密大師坦然道:“貧道認識李訓有年頭,亦知其反叛。然本師教法,遇到苦難的人,就要出手相救,而不愛惜自己的身家性命。就爲這事死了,也心甘情願。”
大師宗密慈悲爲懷之心,天地可鑑。仇士良等人看到大師胸懷坦蕩,不好過份苛責大師,此事這才作罷。
鄭注是剷除宦官主謀之一,只不過最後定稿的計劃,他被踢出局。鄭注至始至終被矇在鼓裏。
到了他們約定好的日子,鄭注率領親兵五百人,如期從鳳翔出發,按照原定計劃帶兵往京城趕。
鄭注走到扶鳳縣,扶鳳縣縣令韓遼知道鄭注和李訓密謀。
所以聽說鄭注往這邊來,韓遼帶上官印,帶領下屬胥吏、士卒逃往武功。
鄭注到達扶鳳縣吃了閉門羹,這才知道京城裏出大事。神策軍血洗南衙。
他帶兵返回鳳翔。仇士良派人快馬加鞭,攜帶文宗密敕授予鳳翔監軍張仲清,命令他殺掉鄭注。
張仲清沒有把握殺掉鄭注,押牙李叔和獻計說:“監軍大可放心,我以你的名義好言找來鄭注。然後把鄭注和親兵隔離開來,在坐席上將他擊殺。”
鄭注回到鳳翔,根本沒想到仇士良先他一步和監軍串通好。
李叔和請他到監軍使院,鄭注沒有猶豫,帶領親兵赴宴。
李叔和態度真誠而友好。鄭注暗自盤算,鳳翔是拱衛京城三大重鎮之一。
他盤踞在軍事要地,對神策軍也是一種震懾。
親兵被李叔和安排到另一個院落,鄭注不疑有他,帶幾個隨從入席。
一路奔波,鄭注口渴得很,將佩劍解下,置於身旁。隨從也是毫無戒心,忙着喝茶。
一杯茶還沒喝完,李叔和翻臉,口裏說道:“逆賊,我奉聖上旨意擊殺逆賊。”
鄭注丟下茶杯,伸手去摸身邊佩劍。李叔和抽出腰裏佩劍,刀光閃過,鄭注已經是身首異處。
隨後,盡數殺死鄭注親兵。鄭注家眷,鳳翔節度副使錢可復,節度判官盧簡能,觀察判官蕭傑,掌書記盧弘茂等人,有一千餘人皆被殺死。
鄭注、李訓的人頭被掛在興安門上示衆。
張發、張旺兄弟兩進城賣柴,看到京城獨柳樹那邊,人們裏三層外三層圍着。
小孩子家好奇心重,從人縫裏鑽進去,擠到最前面。
幾個人被五花大綁跪在地上。這幾人正是剛從東市、西市遊街示衆回來的王涯、王璠、羅立言、郭行餘等人。
他們都遭受神策軍嚴刑酷法。全沒有了平日威儀,遍體傷痕衣衫髒破。
他們中有的雙眼呆滯,有的眼中是對於死亡的畏懼,有的眼中是不甘和憤怒的仇恨之火。有的乾脆閉上眼睛。
王涯花甲之年外加嚴刑峻法,彷彿一下子成了耄耋老人。
老百姓恨他茶葉專賣,剝皮抽骨地盤剝百姓。打死他,人羣中不知誰喊了一句,人們開始朝他扔石子木棍。
王涯也不躲閃,行屍走肉一般。王家滿門抄斬,他的弟弟王匡京城一霸也在劫難逃。
監斬官投擲監斬牌,隨着刀斧手揮動明晃晃大刀,刀光閃過。
人羣中爆發出驚呼聲,膽小的背過身去。
張發看過行刑的場景,張旺頭一次,哥倆目不轉睛。
鮮血噴濺,倒下的幾人面目因爲痛苦而扭曲。大張着嘴淒厲吼叫,最後睜大雙眼瞪視前方嚥了氣。
被腰斬者不會馬上死去,眼睜睜看着自己身體砍成兩段。眼睜睜看着自己五臟流出,鮮血流盡,是件多麼恐怖的事。
哥倆看得頭皮直豎,撒腿一路狂奔回家。這一路兩人也不知吐了幾次,胃裏苦膽都吐出來。
連着幾天兩人也不進城,一是因爲城裏亂,二是因爲兩人心有餘悸。
晚上張旺會做噩夢。夢裏犯人伸着手抓他衣襟,他跑又跑不動。常常從噩夢中驚醒。
柳葉聽哥倆說起城裏的恐怖,白天大門緊閉,不出院門一步。
家裏不知受到惡人騷擾沒有?兩個姐夫都在朝裏做官,不知情況怎樣?
居廟堂之高,也會朝不保夕;處江湖之遠,誰又能說就是憾事?昨日還嫌蟒袍長,今日就把枷鎖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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