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黑暗中的荊璃
她噁心得衝進浴室,對着馬桶乾嘔出來。
然後睜開眼,與那眼睛再度對上,一雙又一雙,在水中越來越多,密集得讓人頭皮發麻。
一雙雙窪眼睜開,看着她,令她不寒而慄。
“啊!”
她把杯子砸了出去,失控般大叫了一聲。
無數的眼睛看着她崩潰,她把所有紙巾抽出來,不停地塞進有水的地方,想要把一切都堵住一樣。
直到門下傳來聲音,那些眼睛才突然間消失掉。
荊璃疲憊地坐在地上,用浴巾緊緊裹住自己。
身上一股臭味傳來,因爲她已經很多天不願意踏進浴室了。
她盯着地面一動不動,聽到敲門的聲音,才緩慢站起身來,去開門。
門外站着一名女子,嬌美的容顏保養得細緻,她慢言細語道:“璃璃,怎麼啦?”
荊璃看向她身後,那裏什麼都沒有。
長久的沉默讓陳清清尷尬地笑了笑,不明白平日裏乖巧的繼女突如其來的沉默。
她是個敏感的女人,當即柔聲道:“是不是學習太忙了,女孩子嘛,不需要這樣拼。”
荊璃垂了垂眸,低聲道:“阿姨,我想住校。”
陳清清愣了一下,說道:“怎麼突然想住校了呢……”
“我覺得,往返太花時間了。”荊璃的聲音很輕,帶着不知名的茫然。
陳清清把自己掉落的頭髮往耳邊別了一下,說道:“當然沒問題啊。”
荊璃看着她,眸中迸發出光來。
與她對視之際,陳清清無意識移開眼,溫柔道:“不過最近比較忙,等晶晶測試結束之後再說。”
結束之後?
荊璃慢慢眨了眨眼,咬住自己的舌尖。
疼痛一點點襲來,纔不至於令那寒意太過痛苦。
“是嗎。”
她點頭,裹緊浴巾,說道:“這樣啊,晚安。”
荊璃關上門,隔絕一切。
包括繼母不自然的神情。
穿衣鏡前,照出少女一瞬間失去表情的臉。
沒有笑,也沒有哭。
就像是漂亮的玩偶一樣,空有外殼,卻沒有靈魂。
少女站在自己的書桌前,棕眸裏沒有情緒。
她取出日記本來,拿起筆,一字一頓地開始寫。
“x年x月x日,晴。”
“吳娣她們又來了,吳娣一定很喜歡妹妹,所以纔會爲了妹妹的傷一直這樣對我。”
“妹妹關心我,很愧疚,來了教室。”
“最後吳娣沒有再爲難我了。”
“晚餐,父親關心我,讓我留下來喫飯,雖然語氣很差,但一定是在關心我吧。”
“我看到蟲子尖叫出聲,阿姨關心我。”
“真好,今天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大家都很好。”
“――我也很好。”
最後一個“好”字寫得太重,以至於劃破了紙面。
“沒關係,”她自言自語道,“還可以忍一下。”
“不能讓關心我的人知道,他們會傷心的。”
只是蟲子罷了,她可以忍的。
對了,還有一個人。
荊璃握緊筆,遲遲沒有寫上去。
最後,她把本子合上,站起身來,從衣櫃最裏面的夾層裏,拿出一本素描本。
打開之後,上面畫着各種各樣的寶石,還有相應的結構設計。
這是媽媽給她留下的本子,她極少使用,除非是特殊的時候。
她換了一隻新筆,在本子最新一頁上,慢慢勾勒出黑髮少女的模樣。
寥寥幾筆,便已躍然紙上。
“她是……”
荊璃想了很久,最後卻只是在那副畫旁邊寫上了一個名字施愉】。
――媽媽,我遇上了一個很好的人。
――但太好了,所以我不能,記下她。
施愉將玩黑色鋼筆的小白貓從自己的枕頭上拎起來放一邊。
十二跳上她的肚子,“喵?”歪着脖子一副待擼的樣子。
可惜施愉假裝沒看見,躺上牀,懶懶道:“說起來,關於荊璃】的附加任務,還挺有趣的。”
“你說那個‘這輩子,請讓我不要再愛上洛獒’?”
施愉:“嗯,想一想,荊璃的基本人設是忠犬】灰姑娘】,後者先不談,單論前者,你說一個人爲什麼會像狗一樣忠誠於另一個人?”
十二皺了皺鼻子,趴在她的胸口說道:“我怎麼知道狗的想法。”
雖然它不是真的貓,但實體化後,也受了不少貓習性的影響,比如說,“喵是你的主子,不聽話就萌死你q(s^t)r”的本性。
“因爲溺水了。”施愉順着它的脊柱緩慢地摸,摸出小奶貓舒服的呼嚕聲。
不過她的心思卻完全不在這萌態上。
因爲無法自救。
因爲在沒有希望的時候,希望出現了。“哪怕在劇情裏,洛獒沒有做什麼事情,但對於荊璃來說,他就是救贖。”
“這麼說吧,單純的愛無法支撐荊璃忍耐後期如此多的痛苦,特別是出軌,如果僅僅是愛情的話,倒會因爲獨佔欲而反噬回去。”
“因此,荊璃與其說是愛洛獒,不如說是,信仰他。”
所以,她忍耐一切,寬恕一切。
因爲那是指引她幸福的信仰所帶來的。
就像聖教徒會忍耐苦行一樣。
施愉把舒服得要命的小白貓冷酷地掀到一邊去後,說道:“所以說,怎麼讓她不再愛上洛獒――”
“讓她換個信仰,或者說,讓她不再需要信仰。”
十二氣得尾巴豎起,“你這個宿主,懂不懂什麼叫做擼貓不能半途而廢啊!”
它氣鼓鼓地說道:“反正你就是打算讓荊璃來信仰你吧!”
q(s^t)r哼,宿主的套路它早就看透了。
“很懂我嘛,”施愉打了個哈欠,說道,“與其讓她去信仰洛獒,不如來信仰我唄。”
十二嘟囔道:“喵都不想信你這種冷酷的女人。”
她似笑非笑,說道:“作爲被信仰的對象,冷酷纔好啊。”
“你知道嗎?”黑眸少女覺得很有趣,“荊璃和洛獒會不幸的原因其實很可笑,恰好是因爲洛獒喜歡她。”
“洛獒作爲有色目的偏見和他自身的自私混合而成的喜歡,遇上的卻是荊璃純粹的信仰。”
施愉歪着頭,笑眯眯道:“想想看,被慣壞的小孩遇上了聽話的玩具,下場只會無比糟糕。”
十二情不自禁捲了卷尾巴,看着她,說道:“那信仰你……”
施愉聳了聳肩,說道:“就當信個永遠不作迴應的存在唄。”
十二撇了撇嘴,“那有什麼意義?”
施愉失笑道:“無情的神明纔是最好的。”
“比如,在泰爾斯帝國的國教裏,實際上,最原初的聖神是慈悲且無情的。”
“不過這就失去了宗教傳教的動力,於是最終人們的祈禱感動了聖神,令它願爲世界的和平獻身,復活之後領悟了真理,頒佈了四色法諭,給人類帶來了異能,從此人類不再爲枯】這種異植所侵擾,成爲了大陸的王者”
“但是,會被人的願望所絆,就已不是真正的神明瞭。”
十二搖了搖尾巴,一副鬱卒的模樣,“喵,反正你說得總有道理。”
“誰讓我可是專職忽悠小屁孩那麼多年,”施愉頓了頓,說道,“但是你不覺得有點奇怪嗎,一個人要淪落到什麼地步,纔會將另一個人作爲信仰呢?”
“愛情和友情,現在的荊璃都沒有,”她若有所思,“那對於小孩來說,父母就是最後的堡壘,只有當這個也失去的時候,他們纔會真正的絕望。”
十二豎起了尾巴。
聽着施愉輕聲說道:“那麼,在這個劇情裏,荊大富作爲荊璃的親生父親,對陳窪的所作所爲是真的,不知情嗎?”
十二皺了皺臉,說道:“如果知情的話,那也太……噁心了吧。”
這不是活生生把自己親生女兒推火坑裏嗎?
“能夠把自己前任妻子逼到自殺,心甘情願養別人的孩子,你覺得荊大富會是個什麼樣的人?”施愉輕笑,“只要有利可圖,犧牲別人是理所應當的呀。”
十二戳了戳她,“那荊璃知道了,豈不是會很難過?”它稍微有點明白,爲什麼劇情裏荊璃會對那個男主角死心塌地了,親媽死了,親爹又是個狠毒的。
“難過?”施愉卻笑了起來,意味不明地說道:“我說過吧,那孩子,很可愛。”
十二瞪起貓眼,這女人又在亂扯了!
把小白貓反戳回去之後,施愉說道:“小十二,給我查一查,荊璃母親死亡的相關信息。”
清晨的荊宅。
“父親,我可以住校嗎?”
荊璃坐在餐桌前,告訴父親自己的請求。
餐桌上一窒,荊大富的眉頭緊皺,說道:“住什麼校?”
荊璃輕聲道:“第一綜學的課程很緊張,我覺得往返家裏會浪費不少時間,所以住校更方便。”
她看了眼荊大富,繼續說道:“而且妹妹最近需要好好準備,我也不想打擾她。”
聞言,荊大富緊蹙的眉頭略微鬆開,“也是,畢竟異能測試快到了。”
比起價值只能算一般的親女兒,荊晶可是寶貝的中青目,聽陳窪說,還很可能是稀少的治療系異能者。
一旦她覺醒了異能,那荊家的榮華富貴指日可待。
就在荊大富快鬆口之際,陳清清咳嗽了一聲,“太不方便了,還是家裏更好。”
於是他頓了頓,改口道:“對,你這孩子,老是想些有的沒的,別給我添亂,在家裏好好待着。”
荊晶一直安靜地喫飯,沒作聲。
聞言,荊璃只是垂下眸,說道:“好的。”
“那……”
“還有什麼事?”荊大富不耐煩道。
“父親,”荊璃說道,“媽媽的忌日馬上到了。”
荊大富的眼底閃過一絲厭惡,不過緊接着又恢復了不耐,說道:“這事兒你外婆家那邊會安排,你一個小孩子,別管。”
陳清清柔聲道:“哎,你幹嘛吼孩子呢,璃璃,是什麼時間?”
荊璃突然笑了笑,怯懦的眉目有剎那生動,“是xxxx年9月17日上午11點整。”
她的神色讓陳清清一瞬間想起來那個女人,以及那悽慘的死狀,表情不禁凝固了一下,緩緩說道:“這樣啊,居然是在晶晶考試前一天,那……”
“到時候她自己去就行了,”荊大富握住陳清清的手,溫和道,“唉,你去了那裏,又要受氣,何必呢,安心等晶晶的好消息就行了。”
陳清清嗔他一眼,倒也沒反駁。
荊璃看着餐盤裏的肉,一言不發,任由他們做了決定。
她從來都是這樣,什麼都不爭取,也什麼都不反抗。
荊晶覺得她有點可憐,但那同情還是被和陳窪的交易壓了下去。
她讓幫傭收了自己的餐盤,準備先去學校。
走到門口時,她才記起忘了拿東西,往回趕的時候,匆匆瞥了一眼餐桌。
連晨曦都只照亮了一半房間,唯獨留下荊璃那邊沒有光。
而少女沉默着,悄無聲息。
如同,已經融入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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