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血迷宮（6）
黑影包裹着她來到一個空地上，輕柔地將她放下。
她低頭,發現腳下踏的是一面巨大無比的鏡子,這個空間裏的孽力相當濃厚。
“十二？”施愉在腦海裏問道。
然而十二並沒有回覆她,就像那個趾高氣揚的系統已經從她腦中離開了一樣。
幸好，雖然系統音不見了，系統的異能操作面板還在。
她打開看了一眼,“陳不極”三個字在眷族上，賦予他的異能是極雪豹】,施愉自言自語道：“這是從遠攻轉向近戰了？”
“噗……”
有人輕笑。
風拂過她的眉眼,徘徊在四周的孽力逐漸聚集成一個人形。
一道光沒入那人形,撥開黑色，變成一個女子。
女子一頭銀髮,身着高級聖術者專用的白袍，上面用銀絲勾勒出聖諭,她的眼睛則被一根黑色絲帶遮住,精巧的輪廓,修長的脖子,沒有血色的嘴脣,看起來就像一個沒有煙火氣的聖像。
施愉用手指點了點自己的脣，“你是誰？”
“我名白鏡。”女子的聲音空靈。
白鏡？
施愉笑了起來。
“開國第一聖術者，”施愉說道，“久仰了,歷史名人啊。”
白鏡歪了歪頭，明明雙眸被遮住，但仍像在“看”一樣，她伸出手，按住施愉的額頭。
無法動彈，施愉微蹙眉，不習慣這種受制於人的感覺。
孽力包裹着兩人，小心翼翼守護在她們周圍。
施愉感受到白鏡在查看什麼，卻並沒有特別的被窺探的感覺，這對是施愉來說很少見，因爲她是個自我意識很強烈的人，一旦有人試圖查看她的腦識，哪怕是十二，她也能迅速感受到，並且豎起思維的屏障。
所以十二可以和她在腦海裏對話，感受到她的情緒，卻並不能真正地看到她的心聲。
她對誰都這樣，永遠保持一個距離。
可是面對眼前的“白鏡”，那個距離感突然消弭了。
似乎白鏡只要過來，就可以進入她的心。
白鏡開口，這次卻少了之前那種空洞感，多了分懶散。
“久仰嗎？我也是。”
“‘施愉’，或者說——我的轉世。”
她的用詞也變得熟悉起來。
施愉聞言一愣，腦中迅速活動起來，“如果我是你的轉世，那你現在是什麼情況？”
鬼魂？記憶？
“啊，放心，”白鏡勾起嘴脣，和施愉的笑容相當像，溫和又冷然，“打個比方，你的靈魂是個遊戲玩家，那每一次轉世都是新建了一個角色號，我就是你之前使用的名爲‘白鏡’的角色數據，但實際上的操作者——你現在正在操作‘施愉’這個角色上線。”
她收回手。
“而只有當你出現後，我和你建立連接，‘白鏡’這個角色纔是被激活了，激活之後，我作爲程序就會在你的靈魂操作之下進行你需要的迴應。”
施愉揉了揉額頭，“等等，所以說現在和我說話的，到底是什麼？”
白鏡露出一個無辜的笑容，“就是你啊。”
施愉整理了一下思路，也就是說，現在和她說話的是她靈魂操縱的前世？
“當然，‘白鏡’這個角色也有自身的記憶，這就是我讓孽力帶你來迷宮深處的原因，”白鏡聳了聳肩，“根據程序，你需要繼承這份記憶。”
“這是誰的程序？”施愉冷靜道。
“你曾經的白鏡，現在的施愉，”白鏡說道，“這裏的一切，只爲你存在。”
施愉自言自語道：“應該是還活着的‘白鏡’製作了一個程序，然後她死去，程序保留，直到活着的我來激活，這個程序會根據我的需求迴應。”
白鏡微笑，“當然，‘我’也是這麼想的。”
確切來說，是活着的白鏡也是這麼想的。
施愉總有種自問自答的感覺。
不過她倒沒有不可接受的，或者說，很有趣。
她曾是“白鏡”，那個開國第一聖術者，曾是帝國開國皇帝的老師，開創了爲帝國退除枯植的結界，讓無數人從枯災裏生存下來，但她也是血異石技術的創始者，背叛帝國教導出安赫聯邦第一任總統安赫，並將血異石技術教給他，以至於出現了死傷無數的血災，使得聯邦和帝國陷入數十年的混戰。
既是英雄，也是帶來戰爭的惡魔。
“‘白鏡’的記憶嗎？”施愉雙眸閃閃發亮，“那該多有趣啊！”
白鏡笑着搖了搖頭，“可能是吧，對於現在的‘施愉’來講，那是一段很有趣的記憶。”
但對曾經的白鏡來說，那是一切。
“現在的我？”施愉挑眉。
白鏡靠近她，用雙手遮住她的雙眸，“是啊，現在的你，失去情感的我。”
無數片段涌入施愉的腦海，與之同樣的，還有情緒。
“施愉”閉上了眼，“白鏡”睜開了眼。
眼前是一個金髮金眸的男子，英俊的面容，傲慢的神色。
腦中迅速浮現起他的信息。
克瑞特·戈德爾，泰爾斯帝國開國皇帝，也是她的學生。
“克瑞特，”白鏡開口道，“封狼的迷宮，我想要。”
因爲長年和作爲聖術者的老師白承待在山裏，她說話很慢，不擅長與人交流。
但即便如此，從在山裏的時候起，她就想要見到更多的人。
哪怕白承陰陽怪氣地說如果她出去，遲早會被人捅死，“你這丫頭，怕是給人賣了，還要傻不拉幾地說多賣點錢。”
可白鏡不在意，因爲白承老師很討厭人，無色目有色目都討厭，才華橫溢卻又憤世嫉俗。
但她總是喜歡的。
喜歡和不同的人說話，喜歡看不同人的人生。
她是聖術者，看得見命。
那麼多人的命運之線，交織糾纏成細密又廣闊的世界。
白承老師因爲能見命而絕望，她卻充滿希望。
因爲哪怕只是一點點，命運之線也會因爲抉擇在變化它的模樣。
白鏡喜歡這些變化，如喜歡變化的人一樣，就像在小心地培育一顆顆不知名的種子，它們總會因爲各種各樣的原因，長出不一樣的花朵。
就連欲.望，白鏡也覺得，很美。克瑞特坐在他從前朝皇宮裏搜刮來的黃金椅上，笑了起來，有着漫不經心，“白朮者，您還想繼續那個實驗？”
白鏡歪了歪頭，覺得心裏刺了刺。
對了，她的學生，在創立這個國家之後就已經不會叫她老師了。
因爲皇帝的老師意味的是一個龐大的勢力，而他需要的不是一個隱士，所以她不再是他的老師，只能算是他曾經的“授業者”。
皇帝早已選擇綿延數千年的宮家家主作爲真正的老師。
即便宮家從未教過他什麼，在他一無所有的時候，真正教他的只有白鏡。
可是權勢總是比情感更迷人。
不過白鏡除了一瞬間的傷感之後，就迅速地恢復過來。
她向來如此，不會太苛求別人。
或許是她的愛太過充沛，以至於她總是對別人的愛沒那麼執着。
而她的實驗，白鏡抿了抿脣，決定要把這個美妙實驗的真諦告知給這個國家的締造者。
它將會實現他們的理想。
——理想國。
一切不平等將會消失，屬於有色目和無色目的理想國將會出現在這片大陸上。
“我的陣法，可以讓人類的意力轉換成異力，”她看着克瑞特嚴肅起來的表情，情不自禁笑了笑，原本看起來冷漠的容顏帶着無與倫比的幸福，“沒錯，無論是無色目還是有色目，只要在我的陣法之內，都可以擁有異能。”
“克瑞特，我的理想就快實現了！”
她難得地說了很多，沉湎在一個人的興奮裏。
“只要在那個迷宮裏實驗成功，有色目和無色目之間將不再有差別。”
“大家都是一樣的。”
異能不再是某個羣體獨有的，也不會變成拿去壓榨另一個羣體的武器。
她看過太多了，明明是有趣的靈魂，擁有無比的才華，卻只因爲無色目的身份就一輩子不得不從事最低下的工作，而有色目同樣是，生來就必須強大，不能退卻，只能變強，一旦弱小就會被成爲獵物。
從荒無人煙的山裏出來後，每一個遇到的人都在她的眼裏，每一個人都是不一樣的生命。
“我希望啊，我目所能及的人們，每一個，無論是有色目還是無色目，都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不需要剝奪另一個人的自由，沒有人會因爲眼睛的顏色去否定另一個人，活下去這件事，不需要建立傷害別人之上。”
“自由……我想要，讓大家自由。”
她自顧自地說道，看不清自己學生隱藏在陰影的臉。
直到很久之後，才聽到克瑞特說道：“老師，真的是聖人啊。”
白鏡不自覺握緊了自己的手，“克瑞特，你不開心嗎？”
她有些茫然，如果是克瑞特的話……
應該是會理解的，這種迫切地想要脫離自己的命運的心情。
她字斟句酌道：“我以爲你會理解，畢竟你也是……”
克瑞特突然站起身來，打斷她的話，“我當然很開心，老師，”他笑着，如同最璀璨的陽光，“如果你的實驗成功，想必我們泰爾斯帝國將會成爲大陸最強大的國家。”
“到時候，我們會擁有數以千計的異能者戰士。”
白鏡並沒有因爲他的功利理由而不快，反而鬆了口氣，頷首道：“放心，我一定會成功的。”
“那就交給你了，尊敬的老師，帝國爲您而驕傲，”克瑞特放輕聲音，“我同樣爲您驕傲。”
他上前，雙手按住她的肩膀。
男性的氣息裹挾而來。
白鏡卻不動聲色往後退去，“那我先走了。”
她覺得尷尬和不解，一方面因爲克瑞斯在政事上的疏遠，另一方面也是因爲他私底下的親密。
愛慾雖然很美，但對她來說就像一幅畫，觀賞即可。
她從未想過成爲自己學生的畫中人。
克瑞特笑了笑，收回了手，似乎並不在意一樣，“祝您成功。”
白鏡往外走，景色一直在變。
腦中的記憶也在前行。
她看着自己親手把迷宮建立起來，將它劃分出不同的功能，她以迷宮天然的幻境陣作爲起始創立了一個鏡界。
爲什麼有色目擁有異能？異力是一種天然存在的力量，有色目通過異核吸收異力，並且用異能重新構建異力。
異核是一個沒有實體的東西，但它的確存在於有色目的眼中，就像一個發動機一樣，是異能的驅動力。
但其實，不只是自然中存在異力，異能者在催發異能之前，身體裏同樣存在異力，不過那被稱爲“意力”，是每一個人都擁有的東西。
而有色目的意力能夠凝結成異核，所以就能使用異能，但無色目的意力卻無法凝結成異核。
那沒有異核的無色目如何使用異力呢？
白鏡決定給無色目僞造一個異核。
在鏡界裏，每一個進來的人都會一瞬間進入“鏡界”裏，然後中樞會分析他，如果他是無色目，中樞會以他的意力爲原料，在幻境裏的意識爲他製造出一個異核來，讓他在想象中使用出異能。
但僅僅是這樣還只是僞造一個幻想的異核，現實裏，這種僞異核總是馬上就失去活力。
所以白鏡需要給無色目無法凝結異核的意力一個真正的核，它必須能夠吸收外界的異力的同時，確保這些異力擁有長時間的活力。
她尋找了很久，實驗了無數次，才終於成功了。
虛空之中，“施愉”問自己，“你用什麼做出了異核？”
“白鏡”輕聲道：“枯植。”
那是一種名爲“石樹”的枯植，這種枯植生於封狼的異石之中，以異力爲肥料，會在樹上結出血一般的石果。
這種樹很神奇，石果纔是它的根部，從空氣裏吸收異力，並在石果裏面儲存着一種狂亂的異力，和天然異力不一樣，一旦被吸收，就會調動人體內的所有異力，讓服用者打開異核，去吸收外界的異力。
“而且，這種石果可以吸收無色目散亂的意力，在石果中轉換成與之相匹配的‘異力’，是不是很神奇？”
這對於無色目來說是最合適的異核來源，只需要在體內寄生石果，並且在幻境裏讓無色目用它吸收自身的異力轉換爲異力，把它構造成“僞異核”，而石果中狂亂的異力會讓僞異核和真正的異核一樣充滿生機，並且可以吸收外部的異力。
“我將它稱爲‘希石’。”
白鏡笑了起來，“帶來希望的石頭，居然是在魔神留下的枯植上長出來的，真是——”
“——諷刺，”施愉說道，“它現在被稱爲‘血異石’。”
白鏡平靜地說道：“真可悲。”
“我以爲他們只是對我感到不快，所以必須除去我。”
“但看來不是。”
她低聲道：“他們要除去的，一開始就是‘希望’。”
作者有話要說：最近最喜歡的一節(:3∠)愛着帝國卻被迫成爲背叛者的白鏡施老師的前世功德之一。
下一節劇透：白朮者的死，有着諷刺的悲劇美。
我決定把更新時間從23:00改成23:00以後……事實證明，確定的時間對我來說貌似就像dd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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