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作者:唐沅
暖閣溫室內,燒炕的牀榻臨窗而設,榻上擺着一張方正的炕桌,桌上是一盤尚未下完的棋局。

  靳濯元倚着靠褥引枕,一手撥轉指上的白玉指環,眼神落在棋枰上,心思不知落在何處。

  魏辭下完一子,遲遲等不到靳濯元的迴應,不由地開口提醒:“掌印,該你了。”

  靳濯元眼神微斂,這才伸手去抓棋奩裏的棋子。棋子在經緯縱橫的棋枰落下,魏辭定睛一瞧,把手裏的黑子丟入棋奩,整個人往後仰:“總是輸。同掌印手談就從未贏過。”

  靳濯元少見地笑了一笑。

  魏辭撇浮末的手一頓,眼神移至誠順身上,大有問他掌印今日爲甚反常的意思。

  誠順握拳輕咳了一聲,只是示意隨侍太監整理棋盤,自己則將秉筆太監送來的公文奏議交與掌印。

  靳濯元隨手翻了翻,邊翻邊問魏辭:“聖上今日瞧了咱家好幾回,是能從咱家臉上尋到派遣去各地的人手來?”

  魏辭被茶水嗆到,連着咳嗽。這人在瞧奏議時分明連眼皮子都爲未擡一下,如何知道自己在瞧他。

  “朕只是擔憂掌印,掌印眼底有些泛青,可是連着幾日操勞未能休憩好?”

  “眼底泛青?”

  “掌印不知道?”

  靳濯元擡手碰了碰眼底,平日熬大夜都不曾這幅模樣,就因昨夜身側睡了個小丫頭,他就累出烏青來了?

  說出去也不怕別人笑話?

  魏辭不知情,誠順多少知道些,心裏暗道大抵是被夫人折騰的,便暗示魏辭莫要深究。

  魏辭心領神會地擡眉,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累些應當的。”

  牀笫之間,累些應當的。

  靳濯元的眼神淡淡地掃去:“費心咱家的事?聖上擬好人選了嗎?”

  “眼下朝中可堪調遣的人不多,今日早朝朕也問了,竟是無一人站出來。那幫素有威望的老臣門生衆多,他們不鬆口,誰也不敢做這打頭陣的。掌印,這事要不暫且擱置一段時日,他們中飽私囊慣了,現下讓他們清查,無異於是虎口奪食,朕怕矯枉過正,反而鬧得政局震盪。”

  靳濯元合上奏議,重重地甩在炕桌上,他雙手十指交合,面上掛着清淺的笑,若非那雙壓迫感極強眸子,魏辭當真覺得他是擔得起清風明月四個字的。

  “聖上寬厚,爲政局考慮。可在咱家看來,這塊腐肉越爛,越動盪,咱家就越痛快。”

  魏辭抿了抿嘴,想起他狠辣手段,心裏打鼓,有些後怕。

  魏氏也曾是鐘鳴鼎食之家,曾因祖上功德,攢下爵位。只可惜後來佞言四起,玄元帝疑心頗重,到了他這一代,魏氏門庭凋敝,不復起用。

  靳濯元找到他時,他才十六,徒有王爺爵位,沒有實權。魏辭也想過,世上能人衆多,怎麼靳濯元偏偏瞧中他一個資質平平的外姓王。

  心裏一直有疑慮,卻礙於種種緣故,從來沒有過問。

  “掌印。你爲甚麼不挑別人,偏偏找上我?”

  靳濯元終於正眼瞧他:“聖上的祖父魏州延,父親魏鈺都是是少見的純臣,純臣爲佞臣所害。咱家以爲,聖上心裏也不痛快,對這潰敗的王朝心生嫉惡。”

  確如他所說,魏辭恨透了昏君佞臣。

  可魏辭到底不是靳濯元,靳濯元活在天光以外,身前是無盡的黑夜。魏辭卻覺得點上一盞昏燈,也能勉強瞧清腳底的路。

  既坐在皇位之上,是不是稍稍加以匡正,便能使朝野上下海晏河清。他默不作聲地垂下腦袋,心裏因着自己的期許產生有幾分動容。

  靳濯元知道他在想甚麼,也不急於戳破,剛坐上皇位的人總想着能成就一番天地,魏辭年輕,有這想法不足爲奇。

  他後來就會知道,不盡人意也是司空見慣的事。

  軒窗外,薄雲流動,今日無風,光照經由挑檐削弱一半,柔和地落在小炕桌上。

  被窗子上的紋樣阻隔,正有一片寶石大小的光落在靳濯元的掌心。

  他指節微動,本想攏在掌心,想了半晌,又將手縮回袖中。

  “聖上總說不宜矯枉過正。”他徐徐開口:“咱家卻以爲矯枉必須過正。”

  深宮後苑的日子總是枯悶,豎起耳朵聽傳聞八卦便是囿於紅牆打發時間最好的消遣。

  消息傳得極快,昨日掌印怒氣沖天踹了鳳元殿的殿們,今日高至嬪妃低至粗使丫頭,都在悄聲議論此事。

  原因無他,從來不沾女色的司禮監掌印,竟爲了一個沖喜丫頭親自去鳳元殿要人。

  連聖上都驚動了。

  更有人瞧見,那丫頭疲累地窩在掌印懷裏,由掌印親自橫抱着上了馬車。

  回過來想,掌印幾時對一姑娘上心,大抵嚐了甜頭,遭不住美色這才轉了性子。

  凡事只要開了道口,就有人擠破腦袋往前鑽。

  宮裏伺候的宮女到了年紀就能放出宮去,只要將日子經營好,餘生也能過得順當。既然有後路,給太監當對食就不是甚麼光彩的事。

  可這太監也分品階,尋常的瞧不上眼,給十二監掌印當對食,好處頗多,卻又另說。在這十二監中,以司禮監爲首,若能傍上司禮監掌印,在滔天富貴門前,豁去半條命也是值當的。

  靳濯元也沒料到,他昨日的舉動教好多歇了心思的人復又做起了打算。

  回寧安殿的路上,陸陸續續瞧見請安的宮女,往常這些宮女只敢垂首站在兩側,話都不敢說,現在卻敢故意侯在必經之路,笑意盈盈地衝他福身。

  “宮裏有喜事?”他蹙眉問誠順道。

  誠順搖了搖頭:“奴才不曾聽說有甚麼喜事。”

  他的眉頭緊緊擰着,二人沿着甬道回了寧安殿。

  寧安殿內,站着一身着藍色交領夾襖的姑娘。聽見腳步聲,轉身過來。

  她手裏端着朱漆托盤,袖緣滾以白邊,腕上帶着銀鐲,整個人有意裝扮了一番,不像是尋常宮女,瞧着像是哪個宮裏的掌事。

  珠圓玉潤,比起美人也不遑多讓。

  瞧見靳濯元,她屈膝福了福身子,柔聲說道:“奴婢是惠妃娘娘殿裏的掌事陳簌。娘娘聽聞掌印**,身子正是復原之際,特地囑咐奴婢送來上好的人蔘蟲草。”

  一字一句就連語調都經過斟酌推敲。

  靳濯元越過她,跟沒聽見似的,直接邁上石階。

  陳簌緊跟在後邊,拔高了聲音:“望掌印笑納。”

  誠順在一旁提醒:“惠妃娘娘是吏部尚書家的嫡女,去歲入宮。”

  靳濯元頓了頓,惠妃他興許沒甚麼印象,吏部尚書盧錫,倒是同他有過爭執。

  “拿進來吧。”

  陳簌噯了一聲,臉上笑意加深,輕快地跟在靳濯元后邊。

  幾人好端端地走着,臨到最後一級石階,她的鞋尖踩着下裙,整個人驚呼了聲,趔趄着向前撲去。

  前邊正是靳濯元,她這一倒,顯然是衝着靳濯元去的。

  可靳濯元非未停下步子,正紅色的曳撒一掃,整個人向左側身,陳簌撲空,腦袋磕在石階上,手裏的藥材灑了一地。

  陳簌不可置信地碰了碰沾灰的額頭,她沒指望憑一日功夫就能博得掌印歡欣,只想着同他有一番接觸,好教他能記住自己。

  此時希望落空,他分明稍稍擡手就能扶住她,卻連手都懶得伸一下。

  陳簌扯出一抹笑,掩飾自己拙劣的伎倆:“這石階年久失修,改明兒得去一趟惜薪司,再絆着貴人可就不好了。”

  說罷強撐着起身,拍去身上的灰:“沒驚着掌印吧?”

  靳濯元醞着怒氣,覺得活見鬼。

  今日是怎麼了?是他平日行事仁善還是名聲不夠壞?怎麼還有不怕死的往他跟前湊。

  “辦個事都辦不好,如何爲惠妃娘娘效力。既然走不好路,不若試試提鈴之刑,今夜走完,就打發了去浣衣局吧。”

  提鈴刑罰輕,不過每夜從宮門走至日精門、月華門,再折回,並無傷經動骨。可她是惠妃娘娘身側的掌事宮女,一旦邁上那條路,多少人瞧着,自己教人嗤笑不說,還伸手打了惠妃娘娘的臉。

  她膝間一軟,跪在石階上,妄想去扯靳濯元的衣角:“掌印...掌印奴婢知錯了,是奴婢辦事不利,回了月藻宮,自當向惠妃娘娘請罰。”

  靳濯元冷冷笑了一聲,她當自己不知道,今日的一番行徑若非得惠妃首肯,一個掌事宮女哪敢這般貿貿然地出現在寧安殿。

  回去向惠妃請罰,惠妃也不過是做做表面功夫,然後就將人護下。

  他極少插手後宮的事,可若有人抱着僥倖在他面前犯事,他自然不會手下留情。

  陳簌今日算是栽在寧安殿了。

  她不肯去浣衣局,嘴裏喊着自己是惠妃的人,又直言靳濯元越矩,不經由惠妃就擅自打發她去浣衣局。

  “竟然還有人說咱家越矩。”他居高臨下睥睨着陳簌,擺手示意隨堂太監將人拖下去。

  這不是滿城皆知的事嗎?

  靳濯元“嘖”了聲:“圖甚麼呢?”

  瞧着陳簌被拖走,誠順默默嘆了口氣:“大抵是圖一個‘喜歡’。”

  “喜歡?”

  誠順點頭:“喜歡掌印,才這般費盡心思地勾起掌印的注意。”

  靳濯元眼神微眯,忽而記起昨日軟在臂彎裏,不堪一握的腰肢。

  原以爲都是姑娘,沒甚麼差別,可方纔瞧見陳簌,才發覺他壓根沒有攬她的興致,現在想起陸芍,卻覺得有那麼一點

  手癢。

  因爲喜歡,纔想勾起對方的注意。可他府裏住着的那個小丫頭,嘴上說着喜歡他,同榻而眠時,卻沒有半點其他的動作。

  可見也只是說說而已。

  他這般想着,心裏隱約生出一絲不快。

  【暢讀更新加載慢,章節不完整,請退出暢讀後閱讀!】

  :https://www.zibq.cc。:https://m.zibq.cc

看小說網

看小說網是您最喜歡的免費小說閱讀網站。提供海量全本小說免費閱讀,所有小說無廣告干擾,是您值得收藏的小說網站。

網站導航

熱門分類

© 2023 看小說網 版權所有

首頁 分類 排行 書架 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