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章 荀子真傳長大王

作者:劉長
“陛下,縱然這巫蠱不足信,可下令讓他們來咒殺...還是有些不祥啊。”

  這些時日裏,周昌是愈發感受到力不從心了。

  他年紀也不小了,作爲跟隨高皇帝開國的老臣,他的孫子周意,如今都已經擔任要位了。

  而如今這位陛下吧,又總是不斷的惹事,惹事也就算了,這位是“管殺不管埋”,埋的事情往往都要交給周昌來善後,周昌只覺得身心俱疲,不是每個老臣都是張蒼,趙佗這樣越老越堅挺的。

  “難道您也相信這些巫蠱的說法嘛?”

  “朕就是要揭穿他們的真面目!”

  周昌長嘆了一聲,說道:“陛下若是要禁巫事,完全可以讓郅都在邸報上多做宣傳,寫一些關巫行騙之事,壞他名聲,讓百姓們不會輕易相信便是...您這不是根本之法,這件事,您可以找張少府來處置啊,他做這件事是最合適的。”

  劉長驚訝的看向了一旁的張蒼。

  “師父?是這樣的嗎?”

  張蒼也沒有反駁,只是平靜的說道:“若陛下吩咐,臣可以去做。”

  看到劉長還是有些不解,周昌解釋道:“陛下,您可知道荀子是怎麼看待鬼神的?”

  “不知道。”

  “陛下,荀子說:雩(er)而雨,何也?曰:無何也,猶不雩而雨也....”

  看到劉長那茫然的眼神,周昌再次無奈的長嘆,看向了張蒼,“您來給陛下說吧。”

  張蒼點了點頭,看向了劉長。

  劉長從不曾見過張蒼這麼嚴肅的樣子,張蒼向來都是很慵懶的模樣,眼神裏沒有光芒,好像什麼都不在意,什麼都不能打擾到他,可是在這一刻,他甚至看到師父的眼裏閃爍出精光來,人都情不自禁的坐直了些,聲音洪亮。

  “我的老師說:大自然運行變化有一定的常規,不會因爲堯統治天下就存在,也不會因爲桀統治天下就消亡,用正確的治理措施適應大自然的規律,事情就辦得好;用錯誤的治理措施對待大自然的規律,事情就會辦糟。”

  “我的老師說:加強農業生產而又節約開支,那末天不可能使人貧窮;生活資料充足而又能適應天時變化進行生產活動,那末天也不可能使人生病;遵循規律而又不出差錯,那末天也不可能使人遭禍!”

  “我的老師說.....”

  張蒼的聲音越來越大,整個人散發出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狀態,就好像身上的一層封印被接觸,露出了大儒的真身。

  “流星墜落,樹木爆裂作響,國都裏的人都驚恐,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我的老師回答道:沒有什麼!這是自然界發生的變化,事物較少出現的現象!不要害怕!!”

  “舉行求雨的祭祀便下了雨,國都裏的人詢問:這是爲什麼?

  “我的老師回答道:沒有什麼!就如同不舉行求雨的祭祀也下雨一樣!!祭祀只是裝飾,祭不祭都會下雨!!”

  劉長聽呆了,不只是聽呆,他甚至是看呆了。

  祭祀都是白費??這真的是一個大儒可以說的話嗎???

  張蒼在將荀子的《天論》說完之後,又說起了《解蔽》,將“夏首之南”等荀子的諸多言論結合起來,而劉長越聽越是驚訝。因爲他發現,自己這位祖師跟自己完全一樣。

  他不信鬼神,認爲一切巫都是騙人的,他將“桀紂滅亡於不祭祀”的言論徹底粉碎,高聲喊出:“大自然根本就不會在意堯舜或是桀紂,只要事情做的不對,誰都會被滅亡!不是因爲天力,而是因爲人力!!”

  劉長撫摸着鬍鬚,眼裏不斷的閃爍着光芒。

  他又找到了一個與祖師的共同點。

  咱們都喜歡用典故,不問典故的來歷,都暴躁,都喜歡罵人,都不信鬼神....想到這裏,劉長驚呆了,原來朕已經達到了荀子的境界啊!

  “賢哉,蒼也!”

  劉長忍不住拍手說道。

  張蒼一愣,您擱這模仿孔子呢??

  說完之後,張蒼自然是迅速回到了原先的模樣,眼神再次變得隨意,彷彿永遠都不會定焦在一個地方,一臉的無所謂,看了就想揍他。

  張蒼這麼解釋之後,劉長就能聽懂了,自然也就明白了周昌的意思,他發現,周昌還真沒說錯,荀子這一派來做這件事是最合適的,荀子的思想,壓根就是不信這些東西啊,連祭祀都覺得是假的,何況是巫蠱呢。

  “師父,朕準備在長安修建一個府邸,召集天下有名的大儒來鑽研祖師的學說!”

  “啊?”

  張蒼有些意外,他搖了搖頭,“就怕這些人胡編亂造,百年之後,就變成了賤儒的學說啊!”

  “哈哈哈,我祖師的真傳就在這裏,誰能亂改呢?”

  “陛下,老師的弟子有很多,完全可以讓更有才能的人來擔任啊.....”

  “不,就你了!你剛纔說的多好啊!連朕都聽懂了!!”

  當張蒼板着臉,與周昌走出了厚德殿的時候,周昌搖了搖頭,說道:“陛下要推廣荀子的學說,您可以用心爲陛下操辦這件事。”

  張蒼看起來卻不是很開心,“我的老師曾告訴我,當一個學派受到了太多人矚目的時候,他就會迎來最爲嚴峻的考驗。”

  “就怕我將要成爲諸派的共同敵人啊。”

  周昌忽然擺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說道:“哦,對,差點忘了,您跟其他人不一樣,您是最惜命的,羣臣都在冒着巨大的風險做事的時候,唯獨您躲在家裏,以生病的藉口不外出,如今天下的學者們都在努力讓自己的學派受到重用,唯獨您,只收了一個弟子,也不願意多教導其他人,對自己的學派完全不關心....您所在意的就是身邊的妻妾而已。”

  周昌對張蒼先前的膽怯行爲十分的不滿。

  張蒼卻無視了周昌的嘲諷,他笑着說道;“這不能怪我,這就是老師所教給我的。”

  “難道您跟隨荀子學的是房事?”

  “當初,老師將我們召集起來,詢問我們的志向...我的師兄們有的說想要當國相,有的說要當賢人...老師詢問我的志向,我說想當官,每天都喫肉,多入幾個美人。”

  周昌目瞪口呆,遲疑了片刻,問道:“荀子沒有將您趕出去嗎?”

  “不,老師他沒有生氣,他笑得前仰後翻,隨後告訴我;若真是這麼想的,那就去做吧。”

  “我現在,不就是在按着老師的囑咐來做事嗎?”

  周昌啞口無言,直到張蒼離去,他才反應過來,罵道:“當時荀子要是知道你說的入幾個美人是指上百個美人,肯定就不會那麼說了!!!”

  張蒼一臉無奈的回到了自己的府邸。

  他是真的很不喜歡這些學術爭端,當初就是因爲懶得去辯論,才收了賈誼當弟子,想着讓這個不成器的幫着自己去跟其他學派撞一撞,結果這個不成器居然去當國相去了,這破事又落在了自己的頭上,不過,也無礙,若是其他學派來找事,那就把門關起來,不見他們就好了。

  張蒼是這麼想的,只是,事情似乎不能讓他如意。

  當天子開始大張旗鼓的修建府邸,並且宣稱了要請人專門鑽研荀子學說的時候,負責人張蒼就成爲了衆人所鄙夷的對象,張蒼是什麼人?私德有虧之人,他也配做這件事?

  張蒼完全不在意外人的謾罵,連着拒絕了好幾個上門請教的。

  可這樣的行爲卻給他招來了更多的人,張蒼的這種態度,給別人的印象,就是這廝不擅長辯論,他怕了!!

  當張蒼走出府邸,前往少府的時候,他的車卻被這些人所攔下了。

  “張公?聽聞您病重,今日總算是能見到您了!”

  這些來找他的人裏,不只是有其他學派的,還有不少儒家的。

  除了一部分人是反對荀子的,更多的人其實是反對張蒼的,他們同意陛下修建,不過,都希望自己能接手這件事。

  張蒼只是笑呵呵的,“多謝厚愛,我要前往少府辦事,日後再敘。”

  “請您不要着急,我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要跟您請教。”

  “我才疏學淺,你們向我請教什麼呢?在這長安,大儒唯獨浮丘伯一人!我這輩子也只服他這麼一個大儒,若是諸位要請教,可以去找他,若是想要讓我折服,也可以先去說服他!”

  聽到張蒼的話,即刻有大儒說道:“浮丘公飽受廷尉之苦,如今還在家裏養病,如何能去找他呢?!”

  “那就等他痊癒....諸位,我先走了。”

  “張公莫不是怕了我們?”

  “是啊...各位滿腹經綸,我自然是畏懼的。”

  “你....”

  面對這個油鹽不進的傢伙,衆人實在是沒轍。

  看着這些人說不出話來,張蒼這才吩咐馭者繼續趕路,就在張蒼即將離開的時候,忽然聽到人羣裏傳出了一句:“荀子少德。”

  張蒼忽然愣住了,緩緩轉過頭來,看向了面前的衆人。

  這些人各個仰起頭來,張蒼在他們之中搜尋了片刻。

  “張公?您在找什麼呢?”

  “我在找有德君子。”

  “您!”

  “您是孟子一派的儒生嗎?荀子曰;孟子惡敗而出妻,可謂能自強矣,未及思也...如今看來,尚且未能自強,何來思也?”

  那儒者面色灰白,憤怒的瞪大了雙眼,有人幫腔道:“此言非也....”

  “縱情性,安恣睢,禽獸行,不足以合文通治...它囂之徒孫尚未絕乎?”

  那人的臉頓時白了,手都顫抖了起來。

  “非十二子。”

  張蒼說着,荀子的非十二子可以說將全天下的學派都訓了一頓,包括儒家在內,完全就是暴殺。

  可黃老學派的衆人此刻就不怎麼害怕了,畢竟非十二子裏雖然罵了楊朱派和其他派系,但是這幾位黃老還是不在其中的,大概是因爲荀子的時代他們的影響力非常非常有限,連荀子都懶得罵他們。

  “聽聞您用荀子的學說來勸說陛下放棄祭祀,這是要給社稷招罪嗎?!”

  張蒼看着這些人張狂的質問,張蒼心裏大概就已經明白,那句話肯定是這些人說的,他很是平靜的反問道:“各位如此重視祭祀,信奉巫者之言論,莫不是武最餘孽?”

  “你...你...你...沒...沒...”

  這幾個黃老哪裏還說的出一句完整的話,渾身都軟了,眼神裏滿是驚恐,嚇得都差點癱坐在地上了,狼狽不堪。

  張蒼很是平靜的駕車離去。

  “唉,麻煩啊...非要來找我辯論....這下可怎麼辦呢...”

  “浮丘公啊....這一切的錯,都是朕的錯...請您寬恕。”

  劉長滿臉的無奈,此刻坐在牀榻邊上,哄着浮丘伯。

  浮丘伯放出來之後,就在家裏養病。

  這倒不是因爲他受到什麼折磨,侯封再喪心病狂,也不至於去折磨一個這麼大年紀的老人,頂多殺了完事。這主要是因爲浮丘伯的愧疚,他覺得自己作爲太學的負責人,卻沒有能保護好自己的學子們,有百餘人死去,浮丘伯極爲痛心。

  這些時日裏,他基本上不喫不喝,整日以淚洗面,只覺得是自己失職。

  劉長知道這件事,自然是急忙帶着太醫們前來,劉長對浮丘伯這位師叔其實還是很喜歡的,雖然他如今歸屬了其他學派,可他是廟堂裏少有的真正懂劉長的人,還是一個很善良的老人。

  這些太學生們自己去皇宮上書,不顧浮丘伯的勸阻,從而被侯封殺死,怎麼說,也怪不到浮丘伯的身上,可浮丘伯卻不這麼想,都已經給弟子們交代後事了,準備以死謝罪。

  又是個戰國式的老頑固啊!

  聽到劉長的話,浮丘伯終於肯開口了。

  “陛下不在長安,這與陛下有什麼關係呢?”

  “您當時也不在太學,這與您有什麼關係呢?”

  “是我沒有好好教導他們,讓他們如此冒險....怎麼算沒有過錯呢?”

  “這...您若是這麼說,那朕沒有管教好大臣,朕也有罪。”

  浮丘伯沉默了片刻,隨即說道:“陛下...他們是沒有什麼私心的,都是爲了大漢啊....或許想法是不對的,可他們沒有什麼壞想法啊....”

  “朕知道...您放心吧,朕一定會防止再出現這樣的事情!”

  “不過,請您喫點東西,不要再這樣懲罰自己,不然,朕也陪您一同待在這裏,不喫不喝,就當是懲罰了!”

  還是這流氓戰術最管用,當劉長令人在這裏鋪席的時候,浮丘伯終於屈服了,起身吃了點東西,可並不多。

  劉長也儘量轉移話題,將話題轉到了荀子的學說上。

  浮丘伯認真的說道:“陛下能有這樣的想法,再好不過....當初老師曾將我們叫過來,詢問我們的志向,師兄們有的說要當國相,有的說要拯救自己的國家,到了我,我說:我想要開設一個學宮,多收弟子,用心的教導他們,要成爲您這樣的人...”

  劉長問道:“那祖師肯定很開心吧?”

  “不,他嚴肅的對我說:你是做不了我這樣的人。”

  “啊???您是得罪了他嗎?”

  “不,老師告訴我:況只有一個,伯也只有一個。”

  “況是誰啊?”

  浮丘伯張了張嘴,劉長忽然反應過來,“哦,是說他自己啊。”

  “老師說的對,我確實做不了他那樣的人,我沒有教導好自己的弟子,也沒有能保護好他們....”

  看到話題再一次被轉到這,劉長急忙清了清嗓子,問道:“啊,對了,陸公也曾請教過祖師,您知道陸公當初的志向是什麼嗎?”

  “知道,他說要做蘇秦張儀那樣的人。”

  “好嘛,祖師沒有揍他??”

  “不曾。”

  “那...毛公呢?”

  “他說能讀到更多的書就可以了...”

  “沒意思...對了,我老師呢?”

  “額....我忘了。”

  安撫好了浮丘伯,劉長領着衆人朝着皇宮走。

  晁錯低着頭,跟在劉長的身後,這些時日裏,晁錯可是丟了個大臉,同行裏都有表現,就他,最爛。

  高傲如晁錯,哪裏受得了這個,整日悶悶不樂,低着頭,連話都不敢說了,就好像變了個人一樣。

  劉長瞥了他一眼,問道:“錯...怎麼不說話了?”

  “臣...實在是....”

  “好了,以往的事情,不必多說...振作點,朕還有事要請教你呢。”

  “陛下請說。”

  “你說一個人格外張狂,平日裏誰都不放在眼裏,四處與人爭執,可出了事卻一無所事,這樣的人能稱爲什麼人呢?”

  晁錯的臉更加紅了,他下意識的看向了自己的佩劍。

  這也太恥辱了,也就是大漢的風氣不同,要是往前二十年,晁錯現在就該自殺。

  大漢的大臣可以辱嗎?可以辱,但只能辱一點點,不能辱多嘍。

  看着羞愧難當的晁錯,劉長搖了搖頭。

  “錯啊...荀子說;說再多的話,也不如做一件有用的事情!”

  “你平日裏自視清高,這次呢?被召平給抓了...哪怕是被張不疑抓呢?”

  晁錯的頭更低了。

  “不過,你還年輕,還有可以改錯的機會,往後,你不要總是與人爭執,不能只是會說,還要會做....否則,你就成爲了一個只會空談的人了,你知道白起埋趙人的典故嘛?”

  “啊???”

  “當初,秦國和趙國作戰,趙括是趙國馬服君趙奢的兒子,他平日讀了很多的兵法,可是打仗的時候,卻連白起都沒有打過!然後白起就埋掉了很多的趙人!這一看就是一個只會吹噓不會打仗的人,若是讓朕來,非打得白起抱頭鼠竄!”

  “你不能當趙括那樣的人啊!”

  晁錯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卻又忍住了。

  算了,反正陛下想說的意思自己是懂了。

  “臣日後定然會痛改前非,用心的做事,少說多做!”

  “哎,這就對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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