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大宗嗣小宗
十王宅,盛王府。
二十一郎盛王李琦,正在与他的家仆在院子裡训豹。
李琦今年十九岁,比他的亲哥哥李琩小三岁,每日正事不干,惟爱驯兽。
以前的李琦,喜歡养一些斗鸡、骆驼、猎犬、鹞鹰,如今玩的狠了,驯养起了豹子,這個豹子可不是本地豹,而是大食国进贡的猎豹,养了半年了。
在大唐,驯养豹子的不是沒有,但李琦驯养的多达六只,为长安之最,人称豹王。
“将你的這些畜生收起来,”李琩进了王府驯院,见到那些豹子后,心裡多少有点发怵,赶紧让弟弟的家仆将豹子带出去。
“听說你的朔方节度,沒了?”
盛王李琦笑呵呵的搬来一只胡凳,請李琩坐下,而他自己,则是展开双臂,任由一名家仆将他身上的皮甲护臂卸下。
驯豹毕竟是一件危险的事情,身上沒装备,他也不敢這么玩。
李琩望着比自己個头還高的弟弟,点了点头:
“本就是虚设,有沒有都无甚区别。”
“我可不這么觉得,沒有实权终還是有個名头嘛,”李琦摇头笑道:
“反正我這個扬州大都督,指望我主动交出去,想都别想,对了,听說太子送给你一名舞伎?”
盛王府和寿王府,這是亲兄弟,所以两边的人经常走动,有什么新鲜事,一般第一時間就能知道。
“不要关心這些,你也坐下,我跟你說点事情,”李琩招了招手,示意一名下人再搬来一條凳子,放在自己身边。
李琦点了点头,让其他人远离,坐下后,抹了一把汗道:
“說吧。”
良久
李琦双肘枕在膝盖上,手托额头,目光呆滞的盯着脚下的沙土,久久不言。
胞兄带给他的消息,无疑非常震撼,让他短時間内无法接受。
很久后,
“呵呵”李琦摇头苦笑:“這么說,你以后会是我的堂兄?”
李琩抬头看了看天色,叹息道:
“住在這裡的兄弟,哪個還有心气斗志?他们不是乐忠于斗鸡走狗,就是玩些散乐百戏,与其說是一帮皇子,不如說是一帮伶人。”
“你可别忘了,父皇也是五王宅裡出来的,并未因此而稍减他老人家的英明神武,”李琩脸色铁青道:
“你這是掩耳盗铃,你该不会以为,父皇猜不到是你在背后怂恿大伯吧?”
李琩转头看向其弟,眼神轻蔑。
“你啊”李琦那张英俊的脸庞,露出苦笑:
“呆在十王宅,也不是哪都不能去,外出狩猎,寺庙祈福,亲戚家转转還是可以的,不至于将人憋疯,与其說我消沉,不如說你才是颓废,出去了能干什么?你還能去朔方担任节度使不成?”
李琩笑了,他从来都不会试图以自己的观念去改变别人,就算是自己的亲弟弟也是如此,那句话怎么說来着?不要妄想着改变他人,你连自己都改变不了。
你根本不知道,自由为何物?李琩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起身道:
“听說你新驯了几只斗鸡,千秋节上,能不能斗過神鸡童?”
“有一只黑将军,铁距银钩,有一战之力,”說起斗鸡,李琦兴致就来了:“阿兄若想押宝,可押這只。”
李琩笑了笑,就這么走了。
斗鸡之风,在当前可谓空前绝后,因为李隆基属鸡,而且从小就喜歡斗鸡,上有所好,下必行焉。
诸王世家,外戚家,贵主家,侯家,倾帑破产以购买斗鸡,好的斗鸡价比千金。
皇宫内本有五坊:一曰雕坊,二曰鹘坊,三曰鹞坊,四曰鹰坊,五曰狗坊,以闲厩使押五坊,以供时狩。
闲厩使属殿中省,多由宦官充任,如今是王承恩,后来李隆基又加了一個鸡坊,鸡坊使就是神鸡童贾昌。
一個亲儿子,要過继出去,這么大的事情,李隆基不可能不找太子商量。
因为太子也是君,储君是副君。
李琩前脚离开盛王府,太子后脚就入宫了。
殿内,李绍望着那卷来自宁王的奏疏,目瞪口呆,看完之后,整個人都是呆滞的,内心完全无法消化這道信息。
以他对皇帝的了解,過继李琩這种惊世骇俗之事,多半圣人与宁王私下肯定商议過,而且已经默许。
要不然宁王绝对沒胆子上奏疏,因为奏疏要经過中书门下,也就是說,那帮中枢大臣,也已经知道了,那么事情就传开了。
“愣着干什么?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李隆基手裡也沒闲着,正在给一件琵琶上弦,玩乐器的都喜歡亲手保养乐器,這倒不稀罕。
李绍一時間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十王宅裡這帮皇子,恐怕沒有比他内心更苦逼的了,因为他明明有东宫,却不能入住,而是与一帮亲王住在一起,太子的身份沒有得到彰显,還特么沒自由。
李琩能够离开十王宅,他是既羡慕又嫉妒。
羡慕对方重获自由,嫉妒获得自由的不是自己。
“儿臣儿臣以为不妥,”沉吟半晌,李绍還是决定拦住李琩逃离十王宅。
毕竟李琩对他已经沒有任何威胁,但是离开十王宅的话,会让他心裡很不爽。
“怎么個不妥呢?”這次问话的,是高力士,人家這是在帮太子,暗示你的這個答案不是圣人心中的答案。
李绍难道不清楚嗎?他又不傻:
“继嗣隋王,可从宗室内择选子侄辈立嗣,十八郎乃父皇亲子,怎能继嗣他人?”
“隋王亦是圣人亲弟,怎算他人呢?”高力士再次提醒道。
李绍内心叹息一声,他不是不知道他這個爹不好招惹,尤其眼下打算对付李林甫,更不宜惹父皇不快。
但是,李琩一旦出去,是不是会成为一個祸害,說不准的,今天能過继出去,以后還能要回来,都是圣人一句话的事情。
正所谓知父莫若子,他很清楚自己這個父皇,只要顺着他的心意来,什么事情他都能干得出来。
抢儿媳,干了,如今又要過继亲子?你怎么不上天?
“只见過小宗嗣大宗,沒见過大宗嗣小宗的,儿臣還是觉得不妥,”李绍喃喃道。
承继家业者为大宗,别看李隆基曾经也是個庶出,但人家就是大宗,因为继承了李唐的天下。
对于李隆基来說,隋王這边分封出去,就算是小宗了。
而大宗是人之本、尊之统,百代不迁,是万万不能断的。
所以一般是小宗嗣大宗,以保大宗不绝,无子的小宗可以附祭、附食在宗庙中,陪同祖先一起享受血食祭祀,只要大宗存续一日,全族已死之人都可以享受到祭祀。
所以小宗立嗣,一般都不当回事,這就是为什么隋王无嗣。
“朕知道了,你回去吧,”李隆基沒有抬头看太子一眼,只是挥了挥手。
李绍一愣,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高力士,无奈道:
“儿臣告退。”
等到他离开之后,李隆基将手中的琵琶小心翼翼放在一旁,脸色愠怒道:
“他不同意,李林甫和牛仙客也不同意,你倒是說說,朕该如何?”
毕竟不符合礼法,李林甫再逢迎皇帝,也不敢在皇室的礼法上面乱說话,他也是老李家宗室出身,知道沒有這個规矩,太宗皇帝当年将庶子赵王李福過继给了隐太子李建成,這是为了弥补,何况人家建成本来就是嫡长。
李林甫现在還兼着礼部尚书,带头出继皇帝亲子,宗室恐怕会怪他乱了礼法,因为他们不敢怪皇帝。
何况他压根就不希望李琩過继出去,我跟太子是死仇,太子将来一旦继位,我肯定完蛋,所以你不能走。
至于牛仙客的想法就很简单了,我不掺和這事。
“天下万事,皆在圣人,圣人一言可定,何必询问他人?”高力士道。
李隆基笑了笑:“他们呐,還不如你晓得事理,朕的儿子,难道由别人說了算?”
說罢,李隆基缓缓起身:
“走,去太真观。”
他现在去太真观,不是摆驾去的,沒有仪仗,不過是领着些禁卫宦官,入夜了偷摸摸的去。
毕竟他经常留宿那裡,而那裡都是女冠,大摇大摆去影响不好。
你說他不要脸吧,他還知道偷摸摸,你說他要脸吧,他在三清面前乱搞。
左龙武大将军陈玄礼亲自在旁护卫,一路上也都是龙武军,安全肯定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陈玄礼這個人,他是沒有多大本事的,打仗绝对不行,就是個保镖头子,拍马屁是一把好手,之所以将龙武军管理的這么好,非能力也,实在是干的時間太长了,是李隆基绝对信任的人之一。
一個道观,建在宫裡不算稀奇,但是裡面都是女冠,就不对劲了。
歷史上,杨玉环被正式册封为贵妃,是在天宝四年,距离眼下還有五年之久,但是李琩的出现,无疑将這個进程给快速推进了。
反正媳妇已经被抢了,什么时候封贵妃,也不是李琩能管了的事,加上他有意改变现状,避免安史之乱的发生,所以早些离开十王宅才是他的头等大事。
歷史上,他是天宝四载七月二十六,迎娶韦氏为寿王妃,八月初六,杨玉环便被册封为贵妃,父子俩一前一后办的喜事,双喜。
道观的正殿内,供奉着三清,這裡肯定不能乱搞,好在后院的置办,已经与其他宫殿别无二致。
人生在世,能遇到一两個知音,是极为难能可贵的事情。
李隆基与杨玉环之间,不单单是爱情,還是知音,杨玉环精通音律,擅歌舞,又极为擅长弹奏琵琶,简直就是撞在李隆基的心口上了。
当朝圣人心急火燎的步入后院,几個疾步上前,扶起正要下拜的一名女冠,
“太真,看朕给你调试的琵琶,奏一曲试音如何?”
他已经完全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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