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女人心事】

作者:耳雅
(女生文學)蔡卞猴急地跑到門口,手忙腳亂打開門鎖,進屋後還不忘反鎖屋子,一眼瞧見前方牀上躺着個人,他心頭歡喜,樂呵呵就往前走。

  薛北凡此時在屋頂上,掀了兩塊瓦片正盯着瞧。

  一看小刀竟然躺在那裏,他有些着急,別是中招了……

  剛想到這裏,就見屋中燭火忽然一閃……原本暖色的火焰,變成了一種詭異的青綠色。

  蔡卞愣了愣,站在原地,似乎有些不解。若說一盞燭燈變了色,那還好說,每一盞都變了色,就有些詭異了。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往牀上看看,忍不住低低喚了一聲,“小美人?”

  小刀沒反應。

  蔡卞覺得可能自己想得太多了,就繼續往前走。

  正這時候,忽然噌噌兩下,在沒有一絲風的情況下,屋中的數盞燭火忽然同時熄滅了。就剩下正中間桌上的一盞燭光發出昏暗的綠光。

  蔡卞的喉頭就發出了一點奇怪的聲音,像是母雞似的,“咕嚕”了一聲。

  薛北凡在屋頂上捂住嘴——這丫頭打算嚇死他不成?

  “蔡~廉~負心人……”

  這時,就聽一個詭異的聲音傳來,“老婆子我,等了你好久……”

  蔡卞“媽呀”一嗓子,往後退了一步被桌腳絆到,一屁股摔在了地上。手摸到了什麼溼漉漉的東西,擡頭一看,地上竟然有水,還有一些溼漉漉的水草之,滑膩膩的感覺。其實是剛剛小刀從魚缸裏撈出來灑在地上的。

  “你……你是誰啊?”

  他不確定地看牀上,就見小刀還好好滴躺在那裏沒動啊,奇怪。

  正疑惑。

  “嗖”一聲,一個人影很快從空中掠過,發出,“哈哈哈。”的尖利笑聲。

  蔡卞張着嘴,就見眼前一個人影輕飄飄懸在空中,隨後又粘着強嗖嗖飄動,根本不像是個人,絕對是鬼魂之類的東西。

  薛北凡暗暗心驚,心說顏小刀這輕功真是絕了,難怪的當年顏如玉偷遍天下都沒人能抓到她的影子。

  “蔡廉,你還我們的命來……”顏小刀拉長了嗓門,用沙啞的嗓音說着。聲音裏還帶了幾分內力,悠悠遠遠的感覺實在嚇人。

  蔡卞驚得就想逃走,但剛站起來,“啪”一鞭子,抽得他滿嘴流血。

  “鬼奶奶饒命……”蔡卞求情,但小刀眼神一厲,擡手舉鞭就抽。這條剛剛用水浸溼了的蛇皮軟鞭力道十足,小刀的娘當年給她這鞭子就是叫她揍淫賊的。小刀左右開弓這一頓抽,抽得蔡卞是鬼哭狼嚎。

  院門口老遠的地方,幾個家匠還唸叨呢,“老爺今天玩的是哪出啊?”

  不過蔡卞有令,無論聽到什麼聲音不準接近,幾個守衛還是原地站着聊天。

  蔡卞被打得七葷八素,連他爹姓什麼都不記得了,抱着頭鑽進桌子低下,嘴裏哭喊,“鬼奶奶饒命啊,我不敢了……以後都不敢了。”

  長長的桌布一直垂到地面,擋住了前方黑暗。

  蔡卞就感覺有個黑色人影在靠近,他可真是嚇得快尿褲子了,正緊張地看着前方,想着如何逃脫。

  “忽然”,桌布被人一手掀開。

  蔡卞猛擡頭,一張鬼臉貼着他的鼻子出現在了他眼前。

  這張鬼臉可厲害,青吁吁麪皮,滿臉褶子皺紋堆累、一張血盆大口。蔡卞驚得心頭“突”一下,一口氣沒上來,猛抽了幾下,一伸腿就暈了過去。

  等他暈倒了,眼前鬼麪人也站了起來。扯下鬼面具,可不就是小刀麼。再看牀上躺着的,哪是什麼丫鬟,而是暈倒了的七姨太。

  剛纔七姨太轉身剛出院門,小刀就落到她身後點了她穴道,將她搬到了牀鋪上。

  小刀整理了一下頭髮,仰起臉看上方。

  薛北凡一躍從屋頂跳了下來,蹲下看蔡卞。這蔡卞可是受了苦了,一張臉都青了,全身被抽得皮開肉綻,牙齒掉了好幾顆。

  薛北凡忍着笑,對小刀豎大拇指,“厲害!”

  “厲害的在後面呢。”小刀讓薛北凡將蔡卞五花大綁,堵上嘴捆起來吊在牀頂,又將七姨太困在椅子上,也把嘴堵上。

  薛北凡幹完了,抱着胳膊問小刀,“然後?我們去找龍骨五圖?”

  小刀擺擺手,“還差一點點。”說着,從百寶囊裏頭拿出一個罐子來打開,撈出一些紅色的藥汁來,血紅血紅也不知道是什麼。

  小刀在牀單上寫了血淋淋大字——殺人償命、負心漢、淫棍、不得好死……等等。

  薛北凡看着小刀不止牀單上寫了,滿牆都寫了,驚得嘴張老大,“我說,這也太狠了吧?”

  小刀皺皺鼻子,“不來點狠的他怎麼記得住。”

  說罷,伸手一指屏風後面,對薛北凡說,“把夜香桶搬過來。”

  薛北凡睜大了眼睛,“不是吧你?”

  小刀眯眼,“拿來麼!”

  薛北凡拗不過她,過去將屏風後頭馬桶搬了過來,按照小刀的指示放在牀鋪上,正對着倒吊在牀頂的蔡卞的腦門。

  小刀捏着鼻子將馬桶蓋打開,拉着薛北凡就跑了。

  兩人逃到一處無人的花園躲到假山後面,小刀高興地直蹦,“看那老淫棍還敢不敢了!氣死他!”

  薛北凡也哭笑不得,“看來你平日只踹我兩腳,真是手下留情了。”

  小刀瞧了他一眼,“知道就好。”說完,左右瞧了瞧,往外走。

  “去哪兒?”薛北凡跟着她。

  “這蔡府那麼大,當然要找寶貝在哪兒了!”小刀躍上牆頭,開始四處找蔡卞的書房。

  “書房一般都在東邊,蔡卞是官,講究紫氣東來。”薛北凡一拉小刀,找到了蔡府最高的一所宅子,果然是書房。

  小刀悄悄溜進了屋裏,打開火摺子四處尋找。

  蔡卞房裏到處都是古董,每一樣看着都價值連城,但惟獨找不到龍骨五圖。

  “小刀。”

  小刀回頭,就見薛北凡站在書桌後邊正看着桌上的什麼呢,邊對她招手。

  小刀走過去,揹着手湊過去看。只見桌上鋪着一張圖紙。圖上畫着的是仙雲山的地理圖,上邊清楚標註着一些藏寶的位置,旁邊還有註解。

  薛北凡低聲道,“原來他們在撈仙雲山瀑布下邊水潭裏的東西。”

  小刀單手託着下巴看着圖發呆,“或許……”

  “或許什麼?”

  小刀放下圖紙,低聲說了一句,“或許,女人心真如海底針,在想什麼,根本沒人知道。”

  薛北凡聽得一頭霧水,“什麼意思?”

  小刀拍了拍他,“圖上位置都記住沒?”

  薛北凡又看了幾眼,點頭,小刀就和他一起出了書房,一躍上屋頂。小刀站在挑起的飛檐上俯瞰整個蔡府,覺得這地兒四四方方,就像個巨大的棺材。她笑了笑,拉薛北凡,“走了。”

  “回去了麼?”

  小刀點點頭,“龍骨五圖應該還在仙雲山,另想辦法吧。”

  薛北凡覺得小刀忽然有些低落,難道是剛剛乾了壞事內疚了?不至於吧,那淫棍人人得而誅之。

  兩人離開了蔡府,往回走。

  此時天色太晚,金陵城大街上已沒了喧譁行人,燈火都熄滅,湖上的畫舫也停泊。

  小刀沒走大路,躍上了一邊的屋頂,雙手張開保持平衡,踩着屋頂高高的屋脊往前走。似乎自己跟自己在逗樂,又似乎只是無目的地往前走。

  薛北凡在後邊跟着,莫名覺得那丫頭顯得很寂寞,就問她,“怎麼了?”

  “嗯?”小刀低頭走不說話,分心了就該掉下去了。

  薛北凡靜靜跟在後邊,“在想什麼?”

  小刀繼續走了一段,當薛北凡以爲她不想說也不想勉強她的時候,她卻突然開了口,“想到個人。”

  “男人女人?”

  “有男人,也有女人。”

  薛北凡看着琉璃瓦上映出的月色浮光,低聲問,“男人女人怎麼了?”

  小刀依舊認真地走,“我以前,認識兩個人。”

  薛北凡點頭,“接着呢?”

  “一個是個七十歲的老頭,叫老吳。”小刀慢悠悠地說,“老吳年輕的時候是個漂亮小夥子,木匠,有一手好手藝,娶了個很好看的媳婦兒。”

  薛北凡跟在她身後,聽着她說話。

  “小兩口日子過得好好的,一天,老吳出去給人做屋頂,回來的時候,媳婦給村裏的惡霸欺負了。”小刀身子輕輕地搖晃,走得卻是很穩。

  “老吳很生氣,去找惡霸理論,惡霸羞辱他,兩人打起來後,老吳錯手殺了惡霸,於是吃了人命官司,被判發配邊疆。路上,他發現獄卒被惡霸家人收買了,要取他性命,於是情急之下,又殺死了獄卒。這之後,老吳成了衆多捕快追捕的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他一路逃命,只想再見媳婦一面,回到家中卻得知媳婦已經懸樑自盡了。”

  薛北凡點了點頭,“人間悲劇。”

  “從此之後,老吳改頭換面隱姓埋名,渾渾噩噩地活着,一直活了五十多年。世人都以爲他殺人不眨眼,但事實上,他不過是個木匠。”小刀說着,回頭看薛北凡,“我五歲的時候,老吳坐在村口的石頭上跟我講了他的事情,他問我,他錯在哪兒呢?是不是當年忍氣吞聲,就能和他媳婦白頭到老,也許現在已經兒孫滿堂?”

  薛北凡無奈,“你怎樣回答?”

  “我說,你想了五十年都沒想到的事情,我才五歲怎樣知道答案?”

  薛北凡覺得這回答也挺有道理,接着問,“你娘怎麼答?”

  “我娘說,他再想五百年,也不會知道答案。”

  “那女人呢?”薛北凡繼續問。

  “女人是六十歲的,村口的胖阿姨。”小刀低聲說,“胖阿姨說,她十幾歲的時候很漂亮,家裏卻很窮,一心只想嫁個金龜婿。終於,讓他等到了一個家財萬貫的貴公子,成親的時候,她很風光。婚後才發現那金龜婿喜歡沾花惹草。她當時想,忍一忍吧,也許再過些年,等他相公玩累了、厭了,就回來了。後來貴公子家道中落,一夜之間身無分文,以前那些美人各個棄他而去,唯獨胖阿姨還陪在他身邊,每日給人洗衣做飯籌錢讓他做買賣翻本。終於共患難了十年後,貴公子再一次家財萬貫,胖阿姨也從美麗纖弱的少婦變成了胖阿姨。貴公子好不猶豫地休了她,娶了一房年輕貌美的妻室,如今兒女成羣。胖阿姨卻始終一個人。我六歲的時候,在小茶館裏聽她說她的事情,說完後,她問我,是不是當年也和其他美人一樣棄他而去,趁自己年輕漂亮再找一個貴公子繼續做少奶奶,會比現在好。”

  薛北凡搖頭,“你怎麼回答她?”

  小刀低聲說,“我將老吳的故事告訴了她,跟她說,你再想五百年,也不會知道答案,所以別想了。”

  薛北凡上前一步,都快踩着小刀腳跟了,低聲問她,“怎麼突然想到這兩個人了?”

  小刀仰起臉,笑着問薛北凡,“你覺不覺得有些事永遠無解?就好比說做蔡廉和蔡卞的女人。願不願意做他們的女人,大多數女人都沒得選擇。可做了之後,結局無外乎兩個,選擇不忍耐,就成了山婆;選擇忍耐,就成了那位七姨太。”

  薛北凡聽小刀說完,忽然伸手掬起她一把頭髮。

  小刀感覺頭髮被人扯了一下,回頭,只見薛北凡捧着她的頭髮放到鼻端輕輕嗅了嗅。

  “喂!”小刀趕緊搶回來,髮絲從薛北凡五指間滑落。

  薛北凡微微一笑,“香味很好聞。”

  “淫賊!”小刀回頭給了他一拳。

  薛北凡也不躲,左邊胸膛捱了這一拳,感覺就像是砸在了心頭一樣,微微鈍痛。薛北凡捂着胸口,低聲說,“我聞了你頭髮,你給了我一拳,我痛了,但我聞到了頭髮。”

  小刀站在屋頂上,不解地看他。

  薛北凡伸手輕輕一拍小刀的肩膀,“我目的達到了,痛就是代價,也有可能我聞了你頭髮,你高興了就親我一口呢?”

  “想得美!”小刀撇嘴。

  薛北凡嘴角輕輕挑起,“我做了,目的只是聞頭髮,至於你給我什麼樣的反應,那是你的事情,不是我能控制的。”

  小刀微微遲疑了一下,問他,“你想說什麼啊?”

  “想說,想聞頭髮不是我的錯,捱揍也不是我的錯。”薛北凡收回手背在身後,一躍下了屋頂,“這世上的確有很多山婆和七姨太,但不見得世上每個男人都姓蔡,是吧?”

  小刀站在屋頂上看他邊往前走,邊回頭對自己招手,“回去了,夜風太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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