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不染
——倒插香?
他這是幹什麼?
“秦先生,秦夫人,我此番上門,除了是想見一見把染染養大的人以外,還想知道,當初,把染染交給你們的人,是誰?”
他在說什麼?
我一呆,突然聽見“咻”地一聲,一支利箭近乎貼着我耳畔擦過,正中吞赦那林前方的香爐,香爐瞬間碎裂,只聽一聲霹靂般的巨響,一團藍色火焰爆開,頃刻席捲了他的全身!
我的腦子彷彿炸開了,擡腿就要往祠堂裏衝,卻被一左一右兩雙手猛然架住,竟被我養父母拖離了門口,我大吼起來:“爸,媽,他着火了,你們快找滅火器來啊!”
“那是雷火,滅火器熄不掉的。”
我愕然扭頭看向我養爹,他和養母都面無表情地盯着祠堂,彷彿成了兩個我不認識的陌生人,雙手牢牢地擒着我,力氣大得駭人,漠然地望着瞬間被藍色火焰吞噬的祠堂。
“吞赦那林!”
我嘶吼起來,可祠堂裏卻沒有一點回應,我心急如焚地掙扎起來,膝蓋卻被重重踹了一腳,迫使我雙腿一軟,跪了下來。
餘光瞥見踩在我小腿上的高跟鞋,我心裏一片茫熱。
“小染,你也莫怪我們,要怪,只怪你命不好。要不是我們的親生孩子得拿你的命換,我們還真捨不得你。”
“你們在說什麼……”我搖搖頭,“爸,媽?”
“行了,這兒沒你們的事了。”一個男人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我扭過頭,便瞧見院子的後門轟然開啓,一高一矮的身影從門外走進來,背後跟着數個頭戴尖帽的人影——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在林海公路里綁架過我的兩個泰國人,一個叫古曼,一個叫阿塔,而他們的大老闆正是明洛的父親。
我的養父母,居然與明家早就有來往。
所以,那個引來明洛鬼魂的佛牌,根本就沒有被掉包過,我一早就深陷在一張巨大的網裏,卻渾然不知。
那年長的高個子走到我面前,他沒穿上衣,胸口掛着一枚金色的器物,看起來很像傷到了吞赦那林的三面金剛钁,只是還要更大些,他的身上佈滿了密密麻麻的泰文符咒,都閃爍着藍色的光,皮膚上也似乎遊竄着絲絲電流,他這一靠近,我便感到身上的毛髮都因靜電而立了起來
“你們要幹什麼!要對他做什麼?!”我朝他吼道。
那名叫古曼的傢伙只掃了我一眼:“阿塔,你把他帶回老闆那裏,我去確認一下那個怪物怎麼樣了。”
說罷,他從頸上摘下金剛钁來,雙手合十,嘴裏喃喃唸了什麼,只見上方傳來一聲厲嘯,我擡眸望去,才發現頭頂的天上不知什麼時候已烏雲密佈,雲隙電閃之間,竟能隱約窺見一條長長的白影蜿蜒起伏……像是一條龍。
我一愣,立時反應過來,那不是龍。
那是化成了惡水煞的明洛。
“明洛!!”我朝天上大喊,“阿洛,你別傷害他,算我求你!是我將你害成這樣的,你把我帶走吧,只要你別……”
前方“轟”地一聲巨響,整座祠堂化作無數燃燒着藍焰的瓦片木頭碎塊爆裂開來,巨大的衝擊力與氣浪將我和其他幾人都震得飛了起去,我人還在半空中沒落地,便感到腰身一緊,明顯是被樹藤捲住,然後像是輕輕落在了柔軟的草坪上。
一睜眼,我才發現自己落在了院中的花壇內,原本只栽種着熱帶植物的壇中無數紅豔荼蘼破土而出,將我簇擁其中,更有數不清的鬼影也着隨荼蘼鑽了出來,男女老少,懷裏都抱着牌位,跪在我周圍,其中一個有個戴着金絲墨鏡的老頭,我一眼認出,可不就是我幼時見過的秦太叔公?
再一看這些鬼的牌位上全是秦字開頭,我嚇得失聲大叫:“我草!吞赦那林啊啊啊啊秦氏列祖列宗怎麼都出來啦!”
“秦氏全族聽令!”吞赦那林冰冷的聲音縈繞上空,“護好吾妻,否則本尊定教你們,灰飛煙滅,不得往生!”
“秦氏兒孫不孝,還望神主寬赦!”
一片哀嚎求饒聲中,我瞠目結舌地望向祠堂,藍色焰火已經熄滅了,上方的烏雲也散了開來,明洛的影子也不知所蹤,唯剩下吞赦那林右手持着的三株香上燃燒着的那一小簇,而他毫無無損,只是周身樹藤環繞,自祠堂內緩緩走了出來。
“在我見到你們前,我曾希冀,你們是真心待他。可當我一踏入此地,便知不過是我心存僥倖。我唯願世間諸惡,不染他身,可你們爲何,卻偏偏,要來犯我的忌諱?”他五指一攏,手心三炷香齊根斷開,藍焰瞬間被捏散,碎成無數縷幽魂般的影子,如一大羣渴血鯊魚般朝古曼撲去。古曼十指比脣,急唸咒語,數縷藍焰卻頃刻將他團團籠罩,從他的七竅鑽了進去,剎那間,他渾身抽搐,胸腹間藍光閃爍,從裏至外的燃燒起來,倒在地上不住翻滾,阿塔大叫着撲上來,想要救他,卻被一縷灰白樹藤纏住脖子,像扔垃圾一樣,徑直扔出了秦家的院牆外。
見狀,隨他們來的幾十個巫師都四散竄逃,卻都沒跑幾步,便直挺挺地跪了下去,中邪一般,朝着地上不住磕起頭來。
“神神主饒命!我們,我們也是受人脅迫!”熟悉聲音從背後傳來,我扭頭望去,看見我的養父母竟也頭朝吞赦那林,跪伏在地上,瑟瑟發抖,明家人對我們的親子下了降頭,又御小鬼,助秦家生意在東南亞暢通無阻,我們家族命脈都在明家的掌控之中,離不得他們,不敢不從……”
“我們,我們也養了小染這麼多年,也是真心把他當親兒子的……小染,你說,你說這些年,爸媽對你怎麼樣?”
褲腳被一把攥住,養母擡起頭來,悽然地望着我求助。
我看着她,大腦一片混亂,疑問如洶涌的洪水,將我原本的世界徹底傾覆,我不知該如何迴應她,又見她想起什麼似的,看向吞赦那林:“您,您不是要秦家的戶口本嗎,我這就去給您拿……”
說完,她連滾帶爬地朝別墅方向逃去。
吞赦那林沒有理會她,徑直來到我跟前,將我擁入懷中。
“對不起……染染。若他們不設局害我,我真不想讓你知道真相。”冰冷的手指揉捏着我的後頸,將我一把抱了起來。
“秦老爺,念在你們撫育染染長大,我不殺你們。但我要知道,當年把染染交給明家的那個人,如今何在?”
“我,我們不知道。”我養父打着哆嗦,趴在地上不敢擡頭,“染染是明家交到我們手裏的,但是誰把他交給明家,他是什麼來歷,我們也都不清楚,不是沒問過,可染染他……也什麼都不記得了。”
明家,泰國,東南亞的賣場……
記憶深處浮現出一抹少年的身影,他抱着一條小狗,在濃密的樹影下,眼神孤寂:“你和我一樣,也是私生子嗎?”
那是明洛。
無怪他會如此喜歡我,原來,我們幼時就在明家見過。
我是明家交給秦家的孩子,可到明家之前,我又來自哪裏?
我出生在何處,父母是誰?
一切疑問的答案,都似乎不可思議,又毋庸置疑的,指向了吞赦那林。我迷茫看他:“吞赦那林,你……是不是,知道我的身世?你爲什麼會知道?我的身世是不是,和你有關?”
“上車再說。”吞赦那林抱緊了我,走出秦家的大門。
望着車後窗漸漸遠去的秦家大宅,我的心似乎被鑿空了一個洞,與此相連的整個世界的地基骨骼,彷彿都在搖搖欲墜的緩緩塌陷下去。
儘管一直以來,我都以“被買來的孩子”自居,就像一隻蜷縮在樹上的野貓,從不敢放任自己跳下去迎接和迴應養父母給予我的愛,因爲在內心深處,我總覺得他們的愛不是能讓我踩到實處、肆意奔跑的大地,而更像是一片沼澤,我若跳下去,溺在其中,盡情享受,若哪一天他們突然不愛我了,我便會落得屍骨無存的下場。
所以我自始自終抱着自己的樹,最多隻敢汲取沼澤表面的水分,於是整個家族的長輩,都說我天生薄情。可這麼多年,縱使我如何防備,如何小心,又怎麼可能沒有一刻,爲這樣的愛敞開了心扉呢?
可是,正如我直覺的那般,他們突然,就不愛我了。
或者說,他們從未愛過我。
雙眼模糊一片,我的手指不自覺地蜷曲起來,刺進手心,直到被吞赦那林強行掰開,和他十指相嵌,我才感到手心已經破皮出了血。
“染染……”
冰涼的脣吻去我溢出的眼淚,心裏始終緊繃的一線猝然斷裂,我埋首於他胸口,放聲大哭起來。
“他們不愛我,吞赦那林……他們騙我,他們是爲了他們的親子養我,他們從來就沒愛過我,我是沒人要的孩子,沒人要的孩子。”我哽咽着泣不成聲,後頸被吞赦那林的手指越收越緊,令我清晰的感到他的指尖在輕微顫抖,彷彿與我一般承受着這剜心的痛楚。
“怪我大意。”
甜腥的液體滴落在我的脣縫。
“若非我大意,你便應該從出生起就在我身邊,受我庇護,由我養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