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你配不上他的劍

作者:見秋
江岸渡口,待南船北歸。

  劉赤亭坐在江邊,眼睛就沒離開過江面。

  這贛水自然比不上江水之大,但劉赤亭就是喜歡這等山山水水的感覺,即便水聲嘈雜,他一樣覺得安靜。

  秦秉不知從哪兒買來一隻燒鵝,坐在一邊沙袋上,撕下一條腿遞出,“喫不?”

  劉赤亭嚥了一口吐沫,無奈擺手:“不了,二境巔峯前瀟瀟不讓我喫肉。”

  秦秉撇撇嘴,你小子比我還小,瞧這叫的膩味。

  實在是饞得慌,但確實不敢喫,便只能轉移話題:“江上就這一艘船嗎?”

  此處是個淺水灘,尚未到雨季,江心還有一塊兒不大沙灘。過江的船算不上大,拴在一條橫貫兩岸的麻繩上,倒也不需要人力划船。

  秦秉蹭了蹭手上的油,問了句:“你是怎麼練力的?我無法修行,那等千斤符肯定尋不到,有沒有別的法子?”

  劉赤亭還真就認真想了想,隨即說道:“我也是一點一點加重量的,比方說你現在能扛起五百斤,那你就每日扛這五百斤跑個幾十裏,適應之後再加重量。只是……你跟我不一樣,受得了嗎?”

  秦秉嘴角一挑,“當然!我師父說,人的肉身潛力無窮!”

  說這話時,秦秉那叫一個信心滿滿。

  正說話時,後方駛來一駕馬車,馬伕留着絡腮鬍子,離着老遠便喊道:“兩位小哥兒,讓讓,我得把車停在埡口上。”

  劉赤亭緩緩挪步,同時嘀咕一句:“馬車還能上船?”

  秦秉撇了撇嘴,“不然你背過去?”

  馬車與二人錯過之時,小窗簾子略微掀起,一雙清澈眼睛與劉赤亭的略顯渾濁眼睛相撞,前者略微一愣。

  劉赤亭心中一嘆,該不會被認出來了吧?

  只聽見“籲”一聲,馬伕於前方勒馬,並轉頭笑着一句:“公子,下來透透風?”

  馬車之上有人嗯了一聲,下來的是位身着白色儒衫、頭別白玉簪的年輕人,至多不過二十出頭兒。只看相貌便能感覺的到其身上那股子文縐縐。

  真正的讀書人,劉赤亭當真頭一次見。

  讀書人回頭看了劉赤亭一樣,報以善意笑容,劉赤亭也只能笑着迴應。

  “船過來了。”

  秦秉小聲開口,劉赤亭擡眼望去,果然過來了,不過是空着過來的,看來今日渡江之日不多啊?

  纜繩越拉越緊,船也越來越近。

  船隻靠岸,船東喊了句:“過人五文,過車十文,人車單算。”

  前方二人倒也沒還價,車伕趕車上船,讀書人在後方等着。

  等到劉赤亭與秦秉都上了船,即將開船了,後方突然有人大喊:“船家,等等,還有人呢!”

  有錢不賺王八蛋,過江的都是財神爺,何況那足足四人,又是二十文。

  秦秉嘀咕一句:“奇了怪了,哪兒來這麼多外鄉人?”

  關鍵是那四人還都帶着兵刃。

  劉赤亭無意之間瞥見那位車伕,其只是轉頭看了一眼後來者,面色瞬間凝重。

  “公子?”

  讀書人擺了擺手,“無事。”

  聽見這話,劉赤亭無奈一笑,心說我這人,這麼招事兒?

  後方四人登船,皆黑衣,腰懸橫刀。

  官家人無疑了,在這吳國地界兒,多半又是徐家父子的人。

  讀書人去船另一頭,後來四人付罷錢後,其中有個青年人笑盈盈走去船頭。

  秦秉與劉赤亭就靠在圍欄處,此時秦秉也嚼出來了些怪味兒,便低聲問道:“看來是找那讀書人的,黑衣之下裹着鎧甲,估計是當兵的。”

  劉赤亭並未作答,瞧這些人的打扮,怎麼這麼眼熟呢?

  就在此時,劉赤亭略微眯了眯眼睛。

  那個站在讀書人身邊的傢伙,掏出來了一塊兒金牌……

  車伕面色凝重,走去馬車那邊,單手按着車轅。

  劉赤亭小聲問道:“你聽說過黑雲都嗎?”

  秦秉聽着,但未轉頭,而是踢了踢劉景濁,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

  “呀!劉赤亭,你看那三人拿出來了個什麼寶物?”

  劉赤亭轉頭看了一眼,撇了撇嘴。

  寶物?那他娘不是海捕文書嗎?

  我劉赤亭現在也是名人了,看來日後出門得戴個面具。

  船頭處,金牌已經收起,也不知二人說了什麼,但看黑衣青年那副冷笑面容,看樣子是沒談妥。

  突然之間,黑衣青年擡高了聲音:“陸公子,我覺得你還是該好好考慮考慮。”

  說話間,黑衣青年同時轉頭看向車伕,“你不要命,也不要你妻女的命了?拔刀出來試試?”

  “哦豁,撕破臉了?”

  看熱鬧不嫌事大,說的就是秦秉這樣的人。

  至於船東,躲在小艙臉都不敢露。

  劉赤亭就靜靜看着,不知全貌,不予置評。

  車伕擡頭望向讀書人,苦澀一笑:“公子……我……”

  讀書人終於是開口了:“王伯,沒事的,他們不會動你,回金陵後你去找徐太尉,他會給你安排的妥妥當當。”

  話音剛落,黑衣青年冷笑一聲,“原來你與那徐賊早就談好了?陛下許你的難道不比徐賊強?將來一統天下,半壁江山都是你的!”

  讀書人只是搖了搖頭,“楊氏沒有當皇帝的命,我幫了你們只是掀起吳國內鬥,遭殃的是百姓。”

  說着,他猛地擡高聲音:“三月之內我定能讓那兩張懸賞令撤除。”

  秦秉轉過頭,“問你?”

  劉赤亭靠在圍欄處,笑問道:“憑什麼信你?”

  讀書人聞言,翻手取出一道令牌。

  那上面分明刻着方丈二字。

  “憑這個。”

  尚未來得及開口,讀書人竟是一連取出兩道令牌,分別是崑崙、蓬萊。

  “要是那個分量不夠,這些呢?”

  劉赤亭嘴角抽搐,沒忍住豎起大拇指。

  “夠了夠了,你厲害。”

  錢玄拼死拼活要個瀛洲印記,瞧瞧人家,三島齊全,都可以挑的!關鍵是崑崙只會是玉京門,蓬萊就唯有九源宮了。

  “答應你了,但你手中印記得分我一道。”

  讀書人有些詫異,反問道:“被海外勢力懸賞的人,會缺這個?”

  劉赤亭一本正經道:“我倒是無所謂,主要是我有個朋友需要。”

  讀書人微微一笑,“那就成交?”

  秦秉看得一愣一愣的,那四位,一樣一愣一愣的。

  黑衣青年氣笑道:“當我不存在是嗎?”

  劉赤亭倒是還沒有自負到覺得自己可以小覷人了,只是看似平靜,實則體內重新積蓄的劍氣,已經瘋狂運轉。

  反倒是那黑衣青年,氣過之後便一臉玩味。

  此時渡船即將靠岸,岸上馬蹄聲相繼傳來,轉頭看去,五百黑騎少說是有的。

  讀書人尚在等候劉赤亭的答覆,對那岸邊黑騎他好像也並不當回事。

  想來也是,能同時受這麼多地方青睞,這讀書人身上肯定有不尋常之處。

  “我要知道他們爲何抓你,敢搶你身上印信的人怕是沒有吧?”

  讀書人收起令牌,無奈一嘆:“不過是想與我綁在一起,借我名聲打壓徐氏父子罷了。你叫劉赤亭對吧,蜀國、唐國、吳國、閩、吳越,還有北邊兒的契丹,南邊的漢、大理國,今年之內,至少都會有一人被選中,這是我們中土的大世,誰家與我這種被選中的人綁得越緊,誰家的國祚就會越長。”

  劉赤亭深吸一口氣,呢喃道:“明白了,接下來跟着我就行,我身邊這位會護你周全。”

  船隻微微晃動,劉赤亭輕輕拍了拍秦秉肩膀,回頭沒讓讀書人瞧見他的臉。

  “別人幫你要來的,不如自己爭來的,護他三個月,對你來說不難吧?”

  秦秉聞言怔了怔,劉赤亭卻已經大步走向讀書人,微微一笑,“陸兄先請?”

  車伕長大了嘴巴,岸邊數百黑騎,請?

  兩人並肩站立,也打算並肩下船。

  黑衣青年終於是冷冷一笑,猛地拔出腰間橫刀,朝着劉赤亭頭顱劈砍而去。

  “小東西,真當我是擺設呢?”

  劉赤亭頭都沒有回,那位陸姓讀書人也是一樣。

  眼瞅着橫刀即將落下,一柄銅鐗帶着風聲甩來,橫刀立時斷成兩截兒,銅鐗穩穩插在圍欄之上。

  高大身影一步跨出,猛地一跺腳將銅鐗震出,隨即抓起銅鐗,橫掃過去。

  “死遠點,我會殺人的。”

  黑衣青年被一鐗甩飛,重重撞在圍欄之上。此時他瞧見三個目瞪口呆的同伴手中海捕文書,先是一愣,下一刻便覺得後背發涼!

  這他娘什麼運氣?怎麼碰到這麼個狠人?

  可轉念一想,若是抓住他交給李繼岌,那陛下便可與李氏聯手,奪回楊氏江山!

  想到此處,黑衣青年捂着胸口,高聲喊道:“黑雲都!留下陸玄活口!”

  劉赤亭與陸玄,已經下船,朝着那數百黑騎緩步走去。

  陸玄笑盈盈轉頭,只覺得這個小自己好幾歲的傢伙,挺有趣的。

  明明是個文弱書生,卻全然不把前方黑騎當回事,只是微笑問道:“他是你的摯友?”

  劉赤亭搖了搖頭,實話實說:“認識兩天,第一天差點兒打死他。不過我覺得算是朋友了,雖然奇怪,但我確實是這麼想的。”

  前方黑騎皆拔出馬槊,有人高呼一聲:“列陣,衝鋒!”

  讀書人看了劉赤亭一眼,微微一嘆,輕聲道:“怎麼辦?”

  此話一出,交易就算是成了。只是被這小自己好幾歲的少年佔了上風,總覺得有些……不爽。

  正此時,後方有個比他還高半個頭的高大身影提鐗而來,走到了二人前方。

  “莫慌,我來衝陣。”

  語氣很平淡,讀書人擡眼一看便知道,他有說此話的底氣。

  船上,黑衣青年面色鐵青,想說話,可是嘴脣發顫,根本說不出口。

  這還是人嗎?三月後來接陸玄的就是這樣的人嗎?那我們圍追堵截,不是自掘墳墓嗎?

  一人衝陣,百騎倒退。

  身着白色儒衫的年輕人笑了笑,無奈道:“滿意了?”

  劉赤亭由衷一句:“謝謝。”

  陸玄單手負後,又是一笑。他突然深深看了劉赤亭一眼,下一刻,臉上便佈滿了詫異。

  “令牌是十五年前便到手的,有些山門會另有考覈,但像我這樣的,五歲時便全拿到了。我之所以特殊,是因爲我能看到未來的一些……片段。譬如楊氏是得不到天下的,甚至過不了多久吳國就會消失。”

  劉赤亭詫異在於這般重要的事情,陸玄竟然說出來了。

  “這便是你備受青睞的緣故?”

  陸玄略微點頭,卻說了句:“可是你的未來,我看不到,星星點點的片段都看不出。他叫秦秉對嗎?我能看出他日後也會是不得了的存在。”

  前方一人衝殺,銅鐗之下人仰馬翻。後方兩人像是完全聽不到嘈雜聲音,自顧自說話而已。

  劉赤亭點了點頭,“所以?”

  陸玄一笑,“明人不說暗話,這是千年以來的中土之大世,你們未來大有可期,出海之後便是同鄉,將來總有再會之時,所以我想與二位,交個朋友。”

  說話間,蓬萊令牌,已然遞到劉赤亭手中。

  “三島印信,可行十洲。”

  話音落時,打鬥聲音戛然而止。

  秦秉喘着粗氣轉身,卻瞧見那二人閒庭信步,沒有半分急躁。

  不由得心中暗罵一句,兩個怪物!

  怪在二人實在是過於冷靜了。

  劉赤亭拿起上寫蓬萊丘的令牌,咧嘴一笑,“我不需要。”

  未曾想陸玄隨手拋出方丈島令牌,嚇得秦秉一個箭步上來將其接住,生怕掉地上磕壞了。

  “都有。”

  方丈島與蓬萊丘的令牌都已經丟出,陸玄會選擇哪裏,不言而喻了。

  劉赤亭呢喃一句:“聽說玉京門不討喜。”

  讀書人淡然一笑,隨口道:“山匪寨裏不也出了個劉赤亭?別想太多,我能瞧見的,也就是你曾是山匪了。”

  是啊!玉京門不討喜,難不成崑崙墟就出不了一兩個討喜的人?我劉赤亭山匪出身,不也一樣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劉赤亭衝着秦秉一笑,問道:“人家說要跟咱們交個朋友?”

  秦秉小心翼翼收起令牌,一本正經道:“交朋友?喊爹都行!”

  陸玄嘴角一抽,同樣一本正經:“我倒是生不出這麼大的兒子。”

  看來這個朋友,是交上了。

  黃昏時分,三人終於是登上那座梅山。

  有個雙手捧着下巴的姑娘,眼巴巴望着山路,在終於瞧見那道身影后,不知不覺已經滿臉笑意,好似桃花盛開。

  胡瀟瀟還沒來得及出聲,有個中年人便邁步走到山路正中間。

  周至聖面沉似水,衝着下方冷冷開口:“我不喜歡心機太重的人,給你兩個選擇,放下那把劍,我幫你搜集五行至陽之物續命。又或是你佔着那把劍,待你死後我自取。”

  原本因爲瞧見胡瀟瀟,劉赤亭心情大好,可這不討喜的大方臉一出來就是一盆冷水,極其掃興。

  陸玄瞧見背木劍那人之時,只一眼便汗流浹背。

  秦秉想要罵人,這是我家,你他娘在我家說我朋友?可沒說出來就被劉赤亭拍了拍胳膊。

  三人之中個頭兒最小的少年,往前走了一步,望向周至聖,面無表情。

  “你哪兒冒出來的?修爲高了不起?那是鄧大哥給我的劍,我憑什麼給你?”

  周至聖並指指向劉赤亭,整條山路,一時間佈滿雷霆劍氣!

  “憑那是我徒弟的劍,而你,配不上他的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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