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人間地府（下）
這人方纔一直安靜地聽着，並不插話也不提問，偶爾會喝一口茶，聽到許及第提到地府出了叛徒之時，只是擡頭看了一眼，也無任何其他的反應。
花漱玉一直盯着他，最後，那人將茶水錢放在了桌上便離開了。
小竹低聲道：“要跟上去瞧瞧麼？”
“不用。”
如果這人是地府的人，跟上去不被發現還好，若被發現，怕就是有去無回了。
地府最可怖的，還並非是言出必行的生死簿，而是這個組織大隱隱於市的特性。
地府沒有據點，非像其他江湖門派有什麼山莊什麼分堂之類的固定居所，地府各支分散於南北各省的各個城中。城中的任何一個布行、米鋪或是果子鋪都有可能是地府的據點，鋪子的任何一個老闆或者夥計甚至路上來往的行人都有可能是地府的人。
你所知道的，地府都知道，你所不知道的，地府也知道
不對等，就會形成壓力，這種壓力無時無刻浮在江湖人的心頭，這纔是地府最可怖的地方。
花漱玉喫不準那個默默離開的中年男人是不是地府中人，但地府出了叛徒這樣的事今日已大肆傳開，少不得地府會有所動作。
不管是與不是，她都覺得，事情似乎開始變得有趣了起來。
小竹這個夥計，她還是很喜歡的，此時還無需爲了一個無端的猜測讓他去冒性命之險。
今日的仙賓居果然是熱鬧極了，花漱玉喜歡這樣的熱鬧，熱鬧可以讓人忘記很多事，有時候比酒更管用。
出了仙賓居往北走約莫一百五十多步，再轉彎向西，有一個西南向的斜巷，裏面大多是一些住宅，其中分散間雜着幾個鋪子，中有一家賣蜜餞的，門口總能碰上纏着爹孃買果子的童孺。
那個方纔自仙賓居離開的中年男人，此刻便在這鋪中。
“客官您看要點什麼。”看見他進來，夥計笑臉相迎，手中的活也沒停下，爲另一爲客人買的果子稱重。
他目光緩緩掃過鋪子裏陳的金絲蜜棗、桃幹、話梅，最後落在了那夥計第秤桿上：“我之前定的糖桂花，今日來取。”
聽了這話，夥計趕忙停了手中的活，瞧了那人一眼，又迅速半垂下頭：“客官請到裏面稍坐片刻，您定的貨已在路上了，再有不過半個時辰便到。”
那人似是輕車熟路，直接進了鋪子內間。
那是一個不大不小的房間，陳設簡單、古樸雅緻。
香菸嫋嫋從圓桌上的銅爐裏飄出，圓桌旁是一個躺椅。
他走過去直接躺在了躺椅上，雙目微闔，似在小憩。
又不知過了多久，他聽見了窸窸窣窣的聲音，那聲音輕得很，尋常人若無過人的耳力是聽不見的。
他睜開眼時，面前已經站了一個人。
一個漂亮的姑娘，瘦而不柴，媚而不妖，赤着雙腳站在他面前的地上。
“大人。”她的聲音也很好聽，又甜又軟，真的像是剛剛醃好的糖桂花。
她還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做知更。
“不錯，沒有來遲。”那人將知更從頭到腳瞧了一遍，擡手示意她過來。
知更款款移步，走到他跟前，被後者用力一拉，她踉蹌半步直接坐進了他懷裏。
“你這衣服顏色老了，改日我讓卜裁縫再給你
做一件新的。”那人溫熱的氣息灌進了知更的耳朵。
聽完她淺淺笑了笑：“謝謝大人。”
“查的結果如何？”
九月十四、十七這兩日，辰鬼一夢都去了孤雀城春平巷的一個學堂。”
“學堂？”
“是的，那個學堂平日裏爲官家學子做私塾用，這不過是表面，這學堂的背後，其實一個祕密作坊，生產硝石。這硝石並不是往兵部的軍火庫供應的，也不是鎮撫司，而是祕密送到了齊州巡撫的私庫。”
“齊州巡撫轄內是哪些門派？”
“能排得上號的有兩家，一是清風臺，一是劍宗左家。”
聽到這，中年人突然笑了起來：“他左家幹着欺世盜名的營生也敢稱劍宗，端的是臭不要臉。”
知更想笑卻沒有笑，她知道對方話裏是什麼意思。
曾有傳聞左家的青影劍法是左家從慕遙情那偷學來的，只不過慕遙情創立這套劍訣的時候並未取名，後來他被廟堂借正道之手誅殺，這套劍法並未傳世，而是被左家偷樑換柱變成了自家所創。但這個傳言到後來也不了了之了。
“繼續說。”
“左家家主近期帶着弟子和門客在江南巡遊論劍，家中只留了大公子左英處理內務，不曾查出與這作坊有什麼聯繫。清風臺宗主褚鶴子正在閉關，其門下弟子也未曾有什麼大動作，大弟子秋子鬆倒是去過這學堂，但只是護送一個熟絡的官家學子下學，並無特別。”
“還有麼。”
知更已聽出對方語氣中有了些許的不耐煩，她知道這位大人是不喜歡聽廢話的，但她回想了方纔所說，也都算得上一些關鍵情報。
“還有，一夢昨夜去了北丘茶寮。”
聽到這句，中年男人眼睛倏然睜大，眸中閃動着光亮，接着沉聲道：“他去那裏做什麼？”
北丘茶寮，非是喝茶的地方，而是地府的藥庫，收藏着天下奇藥與奇毒，也是地府的禁地，無晝夜二使的手令，是誰也進不得的。
“自然是偷藥。”知更道：“哪知他偷藥不成，卻被崇夜大人痛揍了一頓，此刻想是偷偷躲在哪處療傷。”
“至於他爲何偷藥——”
“不必說了，都說出來真是一點意思也沒了，要用猜的纔有趣。”那人說完咯咯笑了笑。
知更聽着這笑聲想打寒戰，她本也還未查出鬼僧一夢偷藥的緣由，正不知實話實說會不會又被斥責，卻剛好被他攔住不讓再說，心底到底還是鬆了口氣。
那人摸着自己的臉，緩緩道：“知更，你說我若真到了這個年紀，會如現在這般好看麼？”
“大人若不喜歡現在這張臉，我再給大人做一張更好看的。”
那人笑了，接着一個年輕的聲音從這個中年人的麪皮下傳出：“小孩子總是喜歡扮成大人，我挺喜歡這張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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