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舊塵如積（上）
“我回揚州之後，李府到底發生了什麼？”
李百倚着牀榻，目光變得有些遼遠，接着緩緩開口：“李家的祠堂裏，有一間密室，密室裏供奉着一個無字的牌位。這個牌位上本該刻着慕遙情的名字，他是我的生身父親，也是老爺子心裏放不下的坎。但他又不能明目張膽的弔唁，便只能出此下策。也就在你回揚州的前後，無字牌位的事被捅了出來。”
“這所有的事，歸根結底，都起源於《無間錄》。”李百頓了頓，接着道：“我師傅莫君澤，我生父慕遙情，還有老爺子，他們三人曾是江湖中人盡皆知的摯友，他們都未曾想過，有朝一日會因此徹底分道揚鑣。《無間錄》集聚了江湖之極惡，但凡與之牽扯，便會爲之付出代價，十七年前落雁峽的那場血戰就是最好的說明。慕遙情以一人，負天下人，爲天下所不容，被冠以魔頭的稱號卻不加推辭……”
李百一隻手按在額頭上，面露痛苦之色：“這其中或有隱情。我想不通……他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可以棄自己的親生子不顧，而將之託付於旁人。我被託付在李家的時候，大概四五歲，全府上下除了老爺子本人，沒有人知道我是他的養子。他人很好，待我視如己出，可越是如此，我便越覺得疏離。他似乎是有什麼在瞞着我，所以他越是客氣，我便越是放肆，世家子的惡習我一個不落的全部學會，只爲每日不重樣的給他添堵，但他都一忍再忍，從不與我計較。府上的人也只會覺得老爺子慣着一個渾身臭毛病的小兒子而已。而我也以此爲由保持着他與我之間的距離，讓他認爲我真的就是這樣的人，讓他對我不假期寄，如此我纔有機會去探查真相。我知道他放不下慕遙情，可究竟爲何，我並不得而知。”
“可偏偏就在這個時候，祠堂無字牌位的事無端暴露，還有那些傳聞，都一併隨風而起，有人想要藉此擊垮李家，改變江湖局勢。這些傳聞並非一日興起的，我不想因爲我一個人的事去牽連不相干的人，這十幾年來，他待我很好，我不想欠他。便……只得尋了個理由與李家徹底脫離關係。”
這理由便是死，唯有陰陽兩隔，才能一刀兩斷。
李百說得雲淡風輕，狄小鸞卻覺得這個法子有種說不上來的決絕與殘忍。
狄小鸞默了默，才道：“所以……老爺子並不知道你還活着？”
“不知道”，李百道：“我能爲他做的，也只有這些。這不是個好法子，但是有用。”
狄小鸞：“這法子的確不好，連我都差點被你騙了。”
“對不起……阿嶽。”李百小聲說着，躲開了對方咄咄逼人的目光。
“我從家裏逃出來之後，打聽到你在渝州，怎麼會突然來了宛城？”
李百心中一蕩：“你怎知我在渝州？”
讓暗線放出慕一白的行蹤，是他到了渝州之後的事，從時間上推算，狄小鸞本不該這麼早就知道的。
狄小鸞頓了頓：“我……從龍王那打聽到的。”
聽了這話，李百眼神突然冷了下來，心裏更是刀刮一樣的疼，他知道去龍王哪裏買消息要受多大的罪，尤其是冬日。
“阿嶽，你……”
“你去渝州做什麼？”狄小鸞趕忙打斷，她並不想解釋去龍王那裏買消息的事。
“……去處理一些事情”，李百講得很籠統：“然後我便聽說了地府的辰使在宛城被活捉的事。那時候……我已經知道你就在沽塘鎮，且宛城與沽塘毗鄰，那件事已經傳到了渝州，想來你也一定聽聞了此事，且依你的性子，少不得要去一探究竟……”
“我不放心。”李百接着道：“所以便也趕了過來。”
狄小鸞湊近了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在沽塘鎮？”
“我自然有我的法子。”
狄小鸞臉上露出“你可真是了不起”的神色：“也是，崇夜大人自然無所不能。”
李百：“……”
“我還聽說……你叛出了地府，組織上在追殺你。”狄小鸞眼中透出了擔憂之色。
李百笑了笑：“照影瞧我不上，隔三差五的找些人來噁心我，沒事。”
地府的絕殺令被李百說得彷彿只是小孩子過家家鬧矛盾，聽着實在讓人擔心不起來。
“真沒事？”狄小鸞不依不饒的問道。
李百搖頭：“真沒事。”
除了地府的絕殺令，還要以慕一白的身份應付一些宗門的追討，反正是蝨子多了不怕癢，李百已是覺得坦然無所謂。
可唯獨狄小鸞讓他放心不下。
慕一白的行蹤大概已經被散出去了，李百隻希望羅孟能被安安全全的送到那個人的手裏。
能不能撐過這段時間，就真的只能靠運氣了。
李百心脈損傷經年難愈，又被食心蠱反噬更加脆弱不堪，再加上生生抗下左皈雲一掌，他現在動輒吐血，已是強弩之末。
“有件事，我還是不甚明白”，狄小鸞雙手託着下巴：“我到了宛城一路打聽過來，便只碰上了你同左皈雲對決，並未聽說有人提及地府辰使被俘一事。”
李百抿了抿嘴脣：“因爲被俘的並不是地府辰使，是知更。”
“是她？她怎會……”狄小鸞面露驚異。
“因爲……絕殺令”，李百道：“她想以李代桃僵之計，扮成我的模樣，引開江湖中人的注意力。”
“她對你倒是真的上心，不惜做到這種程度。”狄小鸞有些意味深長的說道。
“是對崇夜，不是對我。”
“有什麼區別麼？”
李百突然有些侷促：“她是個好姑娘，但我對她絕無半分私情。”
狄小鸞笑了：“我又沒說什麼，你慌什麼。”
若換做平日，李百定然又會開玩笑說狄小鸞翻了醋罈子，但此刻他卻並無心情。
“阿嶽”，李百的目光暗了下去：“……她已經不在了。”
狄小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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