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無常無間
滿滿的一鍋雞湯，肉白湯清蔥綠，如琥珀般透徹的湯汁泛着柔光，被燉得熟爛的雞肉半埋在湯裏，色澤誘人。
“嚐嚐。”李百給狄小鸞遞了一隻勺子。
狄小鸞喝了一口湯，一股暖流順河咽喉徑直滑到了心裏。她在喫食上從未講究過，也從來不計較，喫飯對她來講不過是喫飽了活着而已。這是她第一次有了不一樣的感受，第一次彷彿有了家的感覺。
狄小鸞心頭一酸，眼角又開始發潮，她硬生生地擰着眉，繃着一張臉，竭力不讓眼淚掉下來。
李百瞧着她神色拿捏地費勁，心裏也有些打鼓，“不好喝？還是太好喝了？”
“沒想到你還會這個。”狄小鸞垂着頭不停地舀着湯。
李百伏在桌子上，託着下巴，目不轉睛地瞧着她，臉上帶着笑意：“我會的還有很多，不止這個。”
狄小鸞瞧了他一眼，總覺得他的話裏還有別的意思。
雞肉軟爛入口即化，湯汁鮮而不膩，狄小鸞自拿起勺子就再停不下來。
“你不喫點？”雞湯快要下了一半，狄小鸞纔想起來問，多少有一點點內疚。
最需要調養滋補的人反而看着一個健全無恙的人在這裏津津有味地喫着雞湯。
李百咳了幾聲，輕聲道：“給你做的。”
聽了這話，狄小鸞又有些急了：“你現在身子這麼弱，還這樣亂跑。”
燉湯用的食材，自然都是需要去買的。
“阿嶽，你心疼了？”李百瞧着她，似是想要從她的眼神裏剖出些什麼來。
“我——”狄小鸞放下了勺子，迎上了對方的目光：“你說呢？”
“我沒事”，李百笑了笑：“你喜歡，我便開心。”
“我喜歡”，狄小鸞正色道：“下次不許做了。”
李百：“……”
李百無比珍惜當下的每一刻，他只想着趁現在，趁他還有力氣，再多爲她做些什麼，如此大概便能不留遺憾了。
狄小鸞盯着快要見底的砂鍋，有些出神，“駱先生他在哪……怎麼會忍心放你一個人在外面？”
她總覺得，有駱遷在身邊，總會令人心安，至少他能及時照料李百的傷勢。
“李家二少爺已經死了”，李百輕笑：“他無錢可賺，自然是走了。”
駱遷的行蹤，此時李百也不能確定，嶺南線的解散，着實讓他有一些擔心。方纔出去買食材的時候，他又特意去確認了一下，確實是整條線都已經被裁撤。
李百把駱遷講成了一個無利不往的薄情大夫，不過是不想狄小鸞擔心，擔心這種事，他一個人承受就夠了。
好容易有了一次“敗壞”駱遷形象的機會，可惜他本人卻聽不見。
狄小鸞擡起頭：“駱先生肯爲你赴南疆與妙神谷谷主尚修文撕破臉皮爲你取得引神蠱的解藥，就絕非是個薄情之人。”
李百：“……”
看來，狄小鸞知道的事情，比他想象的更多。
狄小鸞正色道：“你還記得大婚當晚，你對我說過什麼麼。你說，只要我們夫妻一日，便不會置我於不顧，有任何的困難和麻煩都會以身相護。這句話之於你來說也一樣，我不希望你爲了保護我便瞞着我什麼，我希望接下來的所有一切，我們一起面對。”
李百垂下眼眸，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纔開口：“好。”
“上元節那日，本來要被登上生死簿的其實並不是茹莊主，對不對？”狄小鸞突然問道。
上元節的委託被突然掉包，當時李百是始料未及的，於是當夜他便掀了整個情報司，後來殺了花奴，放了知更，這一套做下來，還爲他“贏得”了一張地府最高級別的絕殺令。
未及李百回答，狄小鸞接着道：“那晚，地府本要殺的人是南鎮撫司鎮撫使羅孟，這件事你知道麼？”
當然知道。
刺殺羅孟這件事，本就是李百安排的。
當然不是真殺。
李百點頭：“殺羅孟，是我安排的。”
狄小鸞的眼睛赫然睜大，等着他說下去。
“他是《無間錄》的護卷人之一。《無間錄》的分卷散落於朝野與江湖，各個分卷藏於皇帝指派的幾人手中，他們互相併不知曉，護卷人相互牽制，每一冊分卷都相互關聯，每一冊都有着指引關聯分冊的線索。”
狄小鸞自史長生那裏聽到過同樣的解釋。五年前滄州侯府滅門，忻王便從中獲取了下一分冊的線索，跟着出岫山莊顧闊雲的那莊陳年恩怨便被牽扯了出來，若非是出岫山莊的這一冊落入了地府的手裏，恐怕忻王會順着這一冊把後面的一連串都提溜出來。
這件事怪就怪在，顧闊雲手中的那一冊，落入了地府之後便銷聲匿跡了。
“你我大婚之日出現的那冊殘卷……”狄小鸞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
“那冊是假的”，李百道：“且那次並非是《無間錄》多年後的第一次現世，早在五年前滄州侯府滅門之前，這件事便有了端倪。而後便牽扯出了出岫山莊的那一冊分卷，忻王以顧闊雲曾爲‘遊人’之事迫使其交出殘卷。顧闊雲隱姓埋名多年，一朝被打破平靜，他並不信任忻王會給他留活路，便故意把殘卷的信息透露給了地府，想讓地府來掣忻王的肘。而傳播這件事最快的辦法便是在公開而各宗門又能齊聚一堂的時候把殘卷給抖露出來。於是我們的婚禮現場，便順理成章地成了他的演武場。”
“接着便是各個宗門在現場各懷心思，當各宗門都別這假殘卷吸引了注意力的時候，顧闊雲早已隱到了暗處，籌備後路。而後忻王通過別的路子，還是把他想要藏的祕密給抖了出來，便是爲了誘出他手裏的殘卷。大概忻王並不知道殘卷不在陸夫人手裏，不過在誰手裏他都無所謂，只要能釣上魚便足夠了。”
“陸夫人大抵是萬念俱灰，愛恨難兩全，終是到地府買了顧闊雲的性命。”
諷刺的是，顧闊雲想要瞞下的那件事最終人盡皆知，而他命絕六裏亭的經過更是令狄小鸞唏噓不已。
就這樣，出岫山莊的那一冊殘卷，便被李百攔在了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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