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深雪引靈
屋檐下有一塊很舊的扁,上面以一種很隨意的字體寫着“深雪閣”三個字。
深雪閣後面有一小片竹林,從房間的窗戶剛好能看到那一片幽竹,初春的新綠筆直向上。
駱遷盯着手裏的茶,茶已快見了底,這盞茶飲空,如果他等得人沒來,他便不再等了。
是去是留,便只在這一盞茶的功夫之後。
十日前,駱遷給一個人去了一封信,上面只有一句話:你徒兒快死了。
落款:易城深雪閣。
駱遷將茶盞內的最後一口茶水仰頭飲盡,站起身來,拂了拂袖子,接着似有一陣輕風自耳邊擦過。
“我的茶呢?”一個低沉的聲音跟着傳進了駱遷的耳朵,接着這聲音的主人便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深雪閣的門口。
駱遷頭也沒回,自顧自地又翻開一個嶄新的茶盞,提起茶壺倒了些茶水,“你再不來,茶便涼了。”
下一刻,那人已是似一陣風飄進了屋裏,“我既來了,茶便不會涼了。”說完,他端起茶盞,將茶水一飲而盡。
駱遷等的人來了。
“這麼多年過去了,你倒是一點都沒變。”那人將駱遷上下打量了一番。
“彼此彼此。”駱遷白了他一眼:“這麼多年過去了,你的無情倒是變本加厲了。”
“你在怪我?”
“我就是怪你。”駱遷淡淡道。
那人並未生氣,卻是笑了笑。
“沒用。”
“是沒用”,駱遷道:“這世間很多事都沒用,但它還是會發生。”
那人嘆了口氣:“我若真的無情,今日便不會來了。”
“你若非真的無情,當初教他武功便該以強健身體爲初衷,而不是像要求關門弟子那樣要求他。”駱遷道。
“我以前怎爲發現你如此心軟?”那人眯起了眼睛。
“害我這些年在他身上耽擱了那麼些錢財物力。”駱遷又補了一句。
“你果然還是一點兒沒變,我還真以爲你好心呢”,那人搖了搖頭,“他底子好,根骨絕佳,我惜才,不想浪費。”
“你惜才,他卻不惜命,這些年沒把自己給折騰死,也堪稱奇蹟。”駱遷道:“你倒也是,就這麼眼睜睜地看着他禍害自己,誰若是做了你的徒弟,那可真是——”
駱遷閉了嘴,沒再說下去。
“是什麼?”
“上輩子積了大德。”駱遷嘴上如此說着,心裏想得卻是:倒了八輩子大黴。
“你果然還是心軟。”
駱遷皺了皺眉,似乎不太喜歡聽到這樣的評價。
“他是阿情的孩子,遲早都有要面對一切的那一日”,那人緩緩道:“我只希望那天,他可以一個人傾盡全力來應對,而不是空有一身花拳繡腿瞪眼乾着急。”
駱遷:“馬給你備好了,隨時能走,越快越好。”
“這許久未見,便趕着我走,你我之間便只剩這一盞茶的情分了麼?”那人瞧着駱遷,有些無奈地問道。
“莫君澤,你應該這麼想,至少還能剩一盞茶的情分,不錯了。”駱遷道:“他的行蹤,我會以老方式傳遞給你。”
“好。”默了半晌,莫君澤才說了一個字。
這個字末了,深雪閣便又只剩下了駱遷一個人。
他回頭看了一眼空蕩蕩的門口,彷彿方纔什麼人都未曾來過。
駱遷緩步出了門,風裏裹挾着新竹的清香,他看了一眼屋檐下那隻破舊的牌匾,眼中似是延展着一望無際的深情。
他自懷中掏出了一張信箋,一道孤逸的香氣再一次鑽進了他的鼻翼。
自他收到這封信之後,便連着幾日都未能睡好。
這股香氣是這世間獨一無二的,只有她一個人會調製,可她分明已經不在了,這香氣怎麼可能會再次出現?
疑慮裹挾着一股被封藏已久的濃重相思,如塵浪一般將駱遷整個吞沒。
駱遷是一個不相信奇蹟或者偶然的人,人死固然不能復生,可眼前的這實實在在的事實卻一刻不停的撩撥着他的心緒。
且這信箋上的字跡,他已經來來回回地研判了多次,也並未發現又變造或僞造的痕跡。
難道她還活着?
駱遷逼迫自己摒棄心底開始拔地而起的僥倖想法,這件事着實蹊蹺,他知道這盡頭十有十成是陷阱,也還是要去探一探,最起碼要將把設陷阱的混蛋給剁了喂狗。
駱遷在搖搖晃晃的馬車廂裏打起了瞌睡,一段壓在他心底許久的往事在他眼前逐漸清晰起來。
“阿遷,你看這個好不好看?”濯一的聲音又一次清晰地出現在他耳畔。
她手裏捏着一支小花,花瓣白而透明,又透着一絲極其淺淡的金色。
“好看。”駱遷的目光停在了濯一的臉上。
“我讓你看它,不是看我。”濯一柔聲說道。
駱遷將那支小花接到手裏,“它叫什麼名字?”
濯一搖頭:“今日採茶時,在道旁瞧見的。”
“此時山道積雪未融,可萬要小心些。”駱遷叮囑着。
“知道了”,濯一不在意地笑笑,又遞給了駱遷一樣用帕子包着的東西,“給你的。”
帕子上透着一股清淡的香氣,帕子裏面是一隻簡單而精緻的茶盞。
“第一次做,不好看,你將就用,等回頭——”
“好看”,駱遷摩挲着茶盞,嘴角的笑意裏似是透着一絲幸福,“我喜歡。”
濯一笑了笑:“我近日新調製了一種香料,用了些在這帕子上,你看看取什麼名字好?”
整個妙神谷上下都知道,谷裏的濯一長老除了制蠱養蠱,做各種新奇的東西,還有一大愛好,那就是取名字,小到花朵,大到山巒,她都要爲之取上一個名字來喚。
駱遷看了看那支小花,又輕嗅了下帕子上的那股香氣,“山澗深雪,孤逸出塵,便叫‘深雪’可好?”
濯一在口中唸了念,雙掌相合,讚道:“好!便叫深雪。”
取到好名字,她總會高興的像個孩子,然後駱遷便喜歡一直瞧着她,覺得自己比她更開心。
駱遷睜開眼睛,換了換姿勢,又做這個夢了,已經許久不曾夢見過故人了。
馬車上的這一覺,是他這些日子以來睡得最安穩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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