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马戏团
“大家上车吧。”
尤妮丝站在灵车前,示意大家上来。
米娜、伦特、克丽丝以及莎拉,每一個上车时尤妮丝都在旁边扶了一把。
“谢谢老师。”
“谢谢老师。”
尤妮丝也上了灵车,把门关了起来,再把插手拉上,找地方坐时,发现一排被四個孩子坐满了,空下整個对面一排给自己。
“你们不嫌挤么?”
大家齐声道:“老师,我們不嫌挤。”
“那要不要来一個人陪我坐這边呢?”
沒人說话。
连平日裡最懂事的米娜,這时候也显得有些腼腆。
沒办法,论自己的数学老师忽然变成自己的准嫂子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当然是害羞再加上害羞,完全沒了先前鼓励自家哥哥加油的气势。
“那好吧。”
尤妮丝只能自己一個人坐在对面,在她面前的长方体凹坑裡,放着烧烤架、炭以及串好的蔬菜外加昨晚就腌制好了的各类肉。
卡伦坐上驾驶位,发动灵车时,通過后视镜看了一眼,道:
“米娜,去陪姐姐坐。”
米娜眨了眨眼,只能笑道:“好的,哥哥。老师,我来了。”
尤妮丝伸手,搀扶着米娜跳了過来,等米娜坐在自己身边后,尤妮丝把米娜的小手握在手中。
米娜脸上带着类似上台领奖状时的笑容,典雅、端庄還有点僵。
坐在对面的伦特、克丽丝和莎拉,则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神色。
“都坐好了,不要乱跑,有事先跟我說,知道了么?”
“知道了,哥哥。”
“知道了,卡伦。”
卡伦发动了灵车,目标,郊区的一块农场。
上次詹妮夫人来到自己家,看情形应该是和狄斯聊得很融洽,总之,从书房裡出来的詹妮夫人对自己的热情可以說是又上了一個台阶;
卡伦甚至觉得,那天自己如果牵着尤妮丝的手說:太晚了又下雨,要不就留宿在這裡吧。
詹妮夫人很可能都会選擇同意。
虽然卡伦无法想象出狄斯“融洽”“热情”交流的画面,但取得的效果非常好。
再者,卡伦清楚,自己距离去维恩的日子已经越来越近了,而他最舍不得的,就是自己的家人。
所以這些日子,每天的午餐,他都想方设法地做得丰富一点,而且還耐心教婶婶与姑妈做中餐的窍门。
对于這些個平日裡需要上学的弟弟妹妹们,卡伦選擇在周末时专门带她们出来进行烧烤。
如果注定要分开一段日子的话,那至少让彼此心裡可以多留一些值得珍惜的回忆。
不過卡伦觉得這种分开不会太久;
狄斯眼下要处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這個事情的余波振幅会很大,但卡伦相信狄斯完全可以处理好。
因为……他是狄斯。
而且,狄斯让自己選擇的是,要么留在家裡一直当一個普通人,要么,给予自己去外面呼吸自由空气的机会。
所以,家裡人应该能够继续地在罗佳市平稳生活,而自己,等去了维恩后,原本在家裡不能触碰的属于爷爷的“禁忌”,就可以开始接触了。
卡伦其实心裡也清楚,虽然他一直认为自己是個普通人,但在他身上呈现出的一些特殊能力,是客观存在的。
用普洱的话来說,這是邪神能力的体现;
但卡伦坚定认为自己和那些“神祇”沒半卢币的关系,至于這個能够让死者坐起来的能力,是否意味着一种……天赋?
一种因为自己的“特殊经历”而导致的天赋外溢?
普洱曾說過一個說完就被它自己否定了的可能,除非自己本就是死而复生的人,天生对“死者”有着“共情”能力;
而秩序神教的早期神话概述之中曾记载過光明之神唤醒了秩序之神,就算是现在這本《秩序之光》经過了修改,删去了光明之神的戏份,可依旧保留了秩序之神是“苏醒”過来的记载。
秩序之神沒有童年,不像其他真神有小时候的故事,他仿佛就是忽然来到了這個世界一样,一出现,就站在了极高的位置。
秩序神教是秩序之神创立的,经過了一個多纪元的发展,肯定有了更多的填充、丰富与改进,但审判官的标准能力是将尸体“苏醒”;
也可以說,秩序神教信仰下的“术法”根基,最原始的那條线,必然是秩序之神亲自设定与留下的,也必然是最适合秩序之神本人的“能力”。
什么“天选之人”什么“命运之子”什么“邪神降临”,
卡伦是不认的;
他依旧是一個普通人,
一個很有可能在某方面与秩序之神有相似之处,所以对秩序神教信仰体系会更契合的一個人。
想走上這條路,门槛,是净化。
在罗佳市,在茵默莱斯家,自己不会有這個机会,狄斯也不会给自己這個机会。
去维恩,
只有到了维恩,自己才能真的接触与步入這個世界的真正神奇之处。
“袋子裡有水。”卡伦提醒道,“你们谁口渴了就拿了喝,還有果汁。”
“你们谁口渴么?”尤妮丝代为问道。
孩子们都摇头。
灵车驶入郊区,路况开始变差,好在车裡宽敞,再加上今天是连绵雨天后难得的放晴,空气很清新不說,外头也像是刚被清洗過一样,给人一种很舒适的感觉。
“那裡有马戏团。”伦特喊道。
卡伦扭头看去,那裡有一個马戏团搭建起来的大帐篷,帐篷外有很多小帐篷,只不過二者应该互不统属;
有马戏团要在這裡开始表演,肯定会吸引很多的人流,所以一些小商贩也会靠拢過来做生意,尤其是查塞人小团体,他们最喜歡跟着人流走。
毕竟他们這個群体的三大职业:占卜、偷窃以及妓女,都是在人流多的地方才能找寻到合适的客户。
“看样子還沒搭建好,就算是有演出也应该是晚上了,我們晚上可以過来看看。”卡伦說道。
“好耶!”伦特握着拳头喊了起来,米娜她们也很高兴。
孩子们对马戏团的表演,一直是沒有抵抗力的。
卡伦选定的野餐地点距离马戏团场地也就五六公裡的距离,在一处小河边,虽然是冬天,但這裡的景色依旧很精致。
比起另一处方向的郊区被很多工厂圈地做了厂房不同,這個方向的郊区则有点向未来城市扩建住宅区的方向发展,不少罗佳市裡的有钱人家都在這儿修建了庄园。
阿尔弗雷德早就在這裡等着了,這块地方严格意义上属于一位男爵的私人产业,虽說沒做什么开发,但想来玩,還是得提前打好招呼。
另外,为了让自家少爷能玩得清静,阿尔弗雷德還需要提前過来清场。
卡伦把车在路边停了下来,看了一眼這條小路,最终還是又向坡下开了一段距离,把小路让开。
阿尔弗雷德身边有一個牵着马的中年人,個头不高,脸上却带着一股清高:
“阿尔弗雷德,你這朋友的座驾可真是高级。如果我沒看错的话,這是一辆灵车吧?
哈哈哈,
难不成他带着一群尸体過来野餐,真有趣。”
“哈哈哈!”
阿尔弗雷德也笑了起来,
然后伸手抓住男子的头发,用力一压,男子的脸直接埋入了他那匹枣红色的爱驹刚拉出的马粪上。
“听着,他是我的主人,我今天是不想破坏我家主人的心情,否则,我会把你這颗脑袋扭下来直接丢进這條河裡喂鱼。
不要忘记是谁帮你家還了债,是谁帮你疏通了关系才让你這個金融诈骗犯从牢裡给放出来。
我能把你捧成人模狗样,也就能再把你变回一條狗!”
說完,阿尔弗雷德松开手,走到河边拿出了一块肥皂,开始很认真地洗手。
男爵先生抬起头,有些畏惧地看着阿尔弗雷德。
“滚!”
“是,是,是。”男爵先生马上翻身上马跑开了。
卡伦走了過来,问道:“怎么了?”
阿尔弗雷德回答道:“他說尤妮丝小姐很漂亮。”
“嗯?這不是事实么?”
“是事实沒错,但他沒有资格当着我的面說這句话,您和您身边的女人,在我心裡都是绝对神圣伟大的存在,我绝不容许任何的亵渎。”
“呵。”
卡伦转身挥手招呼尤妮丝带着孩子们過来。
烧烤架支了起来,炭火也已经准备好,阿尔弗雷德代替卡伦在进行着烤肉,米娜伦特他们都围绕在阿尔弗雷德身边等着吃。
卡伦则和尤妮丝坐在稍远的一处斜坡上,在這裡可以看见河面的波光粼粼。
“你家院子也是這样么?”卡伦问道。
“是的,和這裡一样美。”
“建筑呢?”卡伦问道。
“一栋四层的主房,家裡人和仆人都住在那裡。东边有一座演艺厅,西边是一座老古堡,属于老宅,除了祭祀活动平时基本不会住人。”
“還有演艺厅?”
“是的,听我父亲說,是百年前一位曾姑奶奶很喜歡看歌剧,却又不喜歡出门去市裡的歌剧院,就让人在家裡盖了一座演艺厅,那时候会专门請歌剧团過来演出。”
“真奢侈。”卡伦說道。
不過那位曾姑奶奶会不会是普洱?
瞧着它即使变成一只猫吃着松鼠桂鱼也要配一杯咖啡的样子,是真的会干出這种事的人。
“是的,不過现在虽然還会打扫,但在我记忆中,已经很少会使用它了。”
“嗯。”
卡伦身子微微向后靠了靠,双手撑在身后,尽量让自己姿势更舒服些。
“我還沒住過那么大的房子,心裡還有点期待。”
“其实睡觉就那么一個房间,大不大,并沒有什么区别。
以后,等你住腻了,我們可以搬去约克城裡去,或者再搬回瑞蓝,甚至是住回明克街。
我們现在還年轻,但以后我們就能自由做主了,不是么?”
爷爷、父亲以及母亲给的要求是,与卡伦回维恩,這是尤妮丝无法更改且卡伦也接受的事;
但尤妮丝清楚,一個男性去住到女方家裡,心裡肯定会有些疙瘩的;
她无法去更改,只能去安慰。
谈恋爱时,应该把自己拾掇得干净一些,在不涉及欺骗的前提下,把自己最美好甚至是稍微带点演艺的成分展现给对方,就如同大猩猩求偶时抓起两把枯叶然后一边叫一边捶打着自己的胸膛;
而等到关系确定后,就该适时把自己真实的一面逐渐展露出来了。
比如好吃、好玩、好精打细算或者好花钱随性,当然,好色不算缺点。
就比如卡伦這次提议野炊时,是开着灵车出来的,因为人多,其他车不方便,灵车刚好能装得下還很宽敞;
他不介意在尤妮丝面前表露出自己的“灵车情结”,因为自家就是开丧仪社的,可能在真正的“贵族”面前有些上不得台面,但真沒必要去遮掩;
他也不介意在尤妮丝面前表现出自己对住“大庄园”的向往,因为两世为人,他确实沒住過,而且,他真的很想体验一下。
确立关系到结婚之间的這段時間,是一個感情磨合阶段,在這個时候尽量把真实的自我展现出来,看看对方是否能适应,是否能忍受;当然,這不是摆烂,现有的毛病如果无法忍受的话,可以加一個“以后改”;
否则总是藏着掖着端着,结了婚后,一旦暴露了就会因为沒有铺垫和缓冲出现大問題,反之就算一直“装”着,這婚后生活也不会舒适。
還好,尤妮丝身上并沒有大小姐的坏毛病,她很聪明,非常的聪明;
感情上虽然因为以前的空白而稍显稚嫩,但她学得很快。
有时候,作为“节奏掌控大师”的卡伦,能够清晰地察觉到尤妮丝在有意识地配合着自己的韵律。
這恋爱谈的,像是聚光灯下,一位极品海王与一位资深绿茶在跳着探戈。
只不過大家都沒有来得及有“渣”的過去。
“人這辈子,总要把该体验的给体验一下。”卡伦看向尤妮丝,“你对未来有什么想法么?”
“现在么?”
“我說的是,如果沒有我的出现,你原本的想法。”
“但你已经出现了。”尤妮丝說道。
這不是情话,卡伦听出来了這裡面的意思,沒有自己,也会有其他人,但直說的话,容易败了气氛。
虽然大家是联姻物品,可一直很默契地假装是缘分注定。
尤妮丝的父亲不是家中的长子,本来不是家主第一顺位继承人,所以他才能谈一场自由恋爱,娶了詹妮夫人,這位本不属于那個圈子的女人;
可后来出了些意外,上面的两個哥哥无法继承家主位置,尤妮丝的父亲就成了家主。
而到了尤妮丝這一代,她的婚姻本就无法得到自由。
“其他的想法呢,兴趣爱好?”卡伦问道,“艺术方面?旅游、绘画這些?”
“如果是這些的话,以后又不是不能继续,不是么?而且,我觉得如果把目标看得太重,生活也会显得很累。”
卡伦微微一笑,道:“你确实看得开。”
“你呢,卡伦,你本来是想做什么的?”尤妮丝笑着补充道,“遇到我之前。”
卡伦目露沉思;
上辈子的自己,从成年后就一直在努力学习毕业后也一直在奋斗创业,他的生活就像是一個齿轮,一直在逼迫着自己不停地转动;
累是真的累,但倒是不觉得辛苦,因为這种把自己当齿轮转动的状态下,是能够产生某种快感的。
可這辈子的话……
“我原本想着读一個大学,选一個专业,毕业后再找一份体面一点收入也還不错的工作,攒点积蓄,然后做做投资,让自己可以实现我這种需求阶段的财务自由。”
“然后呢?”
“然后……沒想好。”
“不应该是找一個自己喜歡的女朋友,组建一個幸福的家庭么?”
卡伦犹豫了一下,還是摇了摇头;
“沒想過?”尤妮丝好奇地看着卡伦,“我两個哥哥上学的时候最喜歡在家裡讨论的就是以后给我找一個怎样的嫂子。”
“真沒想過,可能是我年纪還沒到你哥哥的那個地步?”
尤妮丝手托着腮,喃喃道:
“可我觉得,或许是因为你心理年龄太大了?”
卡伦直接岔开话题:
“怎么,你也喜歡研究心理学?”
“看過一些這方面的书,谈不上研究,可我觉得观察人和分析人很有趣,就比如,观察你。”
“观察我?有什么收获么?”
“收获就是,我觉得你好像很早就把我给观察透了。”
“哈哈哈……”
两個人都笑了起来。
米娜拿着一把肉串起身向哥哥這裡走来。
卡伦笑着笑着,很自然地伸手抚摸尤妮丝的头发,尤妮丝也很自然地将自己的头枕靠在卡伦的膝盖上。
米娜拿着一把肉串又折返走了回去。
两個人就保持着這個姿势,静止了很久。
……
黄昏时,灵车开到了马戏团的驻地外,人很多,還好這裡比较空旷,并不缺停车的地方。
下车后,卡伦带着众人向马戏团的那個大帐走去,沿途很多商贩兜售着各种商品。
阿尔弗雷德走在最后面,防止孩子们会被人群挤散。
一顶查塞人的小帐篷外,丈夫正卖着一些占卜用的道具,挂着的牌子是由某某神教祭祀大人加持過的圣器。
生意并不好,所以他的目光一直在前方人潮中逡巡,想找寻一個警备心理低的目标看看能不能顺走对方的钱包。
可惜,或许是這几年自己的同族人在类似的活动上下手太狠,所以来看马戏的游客虽然脸上挂着笑意,但都很警惕。
不過還好,他的妻子在帐篷内已经接了一单生意。
小帐篷内;
“站着不用动,我躺会儿就好。”
“好的,客人,您真善良。”女人手裡拿着卢币笑着說道,“你是在寻找家的感觉么?”
“我是在寻找小时候的感觉。”拉斯玛回答道。
“那就是在寻找家的感觉。”女人坚持道。
“是的,沒错。”拉斯玛点了点头,随即脸上露出了笑意,“我的母亲做着和你一样的工作,她靠着這個养活了年幼的我。”
女人默默地将一张纸币放回到拉斯玛的头旁。
“什么意思?”拉斯玛问道。
“回家的客人,当然有优惠了;嘘,可不能让我丈夫知道,不過,也无所谓,你本来就给多了,他也看不出来。”
“我是因为沒有父亲。”拉斯玛說道。
如果不是父亲在自己還在襁褓中时就病故,母亲也不用如此艰难地抚养自己。
女人舔了舔嘴唇,把嘴巴凑到拉斯玛耳边,小声道:
“其实,我也挺希望沒有丈夫的。”
“呵呵呵,你這算在祷告么?”
女人耸了耸肩,笑道:“神会听到么?”
拉斯玛回答道:“会的。”
說完,
拉斯玛闭上了眼,双手放在自己小腹位置。
女人见状,挪开了身子,不去打扰這個“游子”休息。
拉斯玛的世界,再度变成了灰白色。
“嗯?
啧啧啧,有一头拥有魅魔之眼的小异魔,他的眼睛倒是适合挖下来做成一個精巧的挂件。
咦?
還不止他一個。
呵呵,
這個马戏团的老板,居然是一头蛊惑异魔。”
“怎么這么慢啊,還沒结束么,超时得加钱啊。”丈夫掀开帘子走入了小帐篷。
拉斯玛缓缓地坐起身,
微笑道:
“结束了。”
丈夫摔倒在地,
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