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3章 理查的表白
无畏,从来不是沒有畏惧,而是通過一次次地认知加深,将畏惧克服。
卡伦已经忘记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决定抛下生死的,刚過海来到维恩时,他心裡有着对宗教的鄙夷,這裡面,也包括自己本身和受爷爷影响的对秩序之神的否定与批判。
等到自己一步一步剥开這個世界的面纱,逐渐看清楚這個特殊世界的本质后,再低头看向脚下,发现自己脚下踩着的,是《秩序之光》。
不管自己愿不愿意,都已经沒有了退路,哪怕心裡依旧装有自私、怯懦、贪婪等客观存在,可到底是入了戏,讲了太多道理、煽了太多情,到了关键时刻,還真不好意思再收回去,只能豁出一切,是深渊,也得往裡面跳。
其实,在那次的污染地洞事件裡,卡伦已经死了。
不仅仅是失去了原先杂货铺一样丰富的身体,更扯去了那张虽然单薄却必然存在的精致利己的外皮。
主动为了信仰去“死”過了,這是对信仰的肯定也是对自我的肯定,自那之后,心裡就不再发虚,再提起秩序教义时,就能内心坦荡去教育人,同时在战场上,要求麾下的秩序信徒,同样为了信仰去死。
阿尔弗雷德的私人笔记裡,清晰记录了少爷那段時間的变化,這些记录是不能上《新秩序之光》的,因为少爷在正史上,必须是从一开始就绝对全知全能且全伟大。
是的,沒错,绝对忠诚于卡伦的阿尔弗雷德,很早时,就在对自家少爷进行“人性”和“神性”的剥离。
這是阿福埋藏在心底,最深层次的秘密,他永远都不会說出去。
因为,這是禁忌。
阿尔弗雷德从這种行为裡不仅获得了禁忌的快感,同时,少爷人性转变的历程,也在不停感动和影响着他自己,這会促使他,更加崇拜和更加忠诚。
等纪元变更开始后,秩序分支神的殉死,更是进行了新一轮的洗礼。
秩序神教在诺顿走后,卡伦也沒有暴露新秩序之神身份的這個時間窗口,依旧坚持着抵御诸神归来的方针,其实就是這一影响之一。
眼下,再亲眼目睹着第1骑士团以這种方式去对抗神祇,更是将所有的内心死角封堵。
死亡,有时候并不是最可怕的,约克城裡的黑帮们也时不时火并,惨死街头的帮派分子也不少;
可是,像這种,一心坦荡的无條件奉献与牺牲,是真的太难了。
這不是一时气血上涌,更不是被蛊惑欺骗,也不是愚钝憨傻,而是一切都明白,在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死的前提下,依旧心中面带微笑,自信向前。
凯文曾說過,神祇创建神教后,是能得到力量加持,可同时,也会被教会所影响。
卡伦觉得,自己就是被影响了。
秩序锁链,是相互的。
它一端绑定了信徒,另一端,则绑定了神。
为什么当初由光明唤醒,一度成为阵营中最强战神为光明赢得神战最终胜利的秩序之神,会和光明阵营决裂,最终,甚至走上了屠戮诸神的血腥道路。
可能,不仅是神性有污染,人性……也是有污染的。
或许,秩序之神,就是被人性污染得最严重的一尊神祇。
只不過,祂并不抵触,而是主动接受。
卡伦继续轻轻抚摸着身前的龙角,轻声道:
“康娜,我們早就沒有了退路。”
我把你当亲生女儿一样宠爱,但這,并不影响我会带着你上那最终的战场。
不仅是康娜,還有自己身边的一大群人,他们或本身就是虔诚的秩序神官,或是出于自己是秩序之神的身份才選擇追随自己,对自己立下誓言。
虽然誓言具有时效性,誓言本身的目的也并不全都纯粹,但卡伦,是会全部当真的。
小康娜再次执拗地抬起龙头:
“卡伦,你要做什么,我也会做什么,不要忘记了,我們是平等的。”
下方的這场宏大惨烈,同时又显得格外短促的战事,进入了尾声。
迪克诺不愧是被“主”亲自挑选出来提前苏醒的神战指挥官人选,他确实给苏醒他的“主”,带来了真正的指挥震撼。
化身为坐标定位的飞行骑士,与术法师阵营、召唤师阵营,在第一轮打击中,直接湮灭。
骑兵贯彻着指挥官的命令,永不停歇,原本三把黑色如山脉一般辽阔恢宏的大剑,将神祇当作了磨剑石,不停刺透神祇的同时,也在不断磨损着自己。
现在,大剑,越来越小,也越来越细。
而原本庞大的军阵,在阵法师的强行压制下,将自身化为了可移动的血腥阵法,搅碎着一尊尊神祇,彻底终结祂们的生命。
最终,沒有呼叫援军,第1骑士团余下的,可以等到下次苏醒;外围时刻准备传送进来增援的现役骑士团,再次做了无用的预备队。
战场上,還有一些骑士“活了”下来,他们骑着战马,无视盔甲上带着浓郁污染气息的神血,缓行在满是疮痍的环境裡;
還有些盾牌手、阵法师以及军阵裡其它部门的人,還沒有死,天上,也有零星的妖兽,在继续飞行和盘旋。
但他们距离死亡已经很近了,不是還有两天半的時間,而是只剩下不到一個小时。
因为在先前的全力进攻中,他们早已产生了无法承受的负荷。
他们早已战死了,和战友们一起,只不過,他们能多站一会儿。
“砰!”
“砰!”
“砰!”
席地而坐的盾牌手、骑士以及阵法师们,身体接连爆裂,這是伤势的后显。
好消息是,迪克诺赢了;坏消息是,他打完了這次手中所有的牌。
卡伦不愿意在脑海中升腾起“性价比”這個词,但毫无异议的事,迪克诺确实将它给发挥到了极致。
他此时站在指挥台上,闭着眼,双臂垂落,十指微张,像是在默哀,又像是在享受這种指挥余韵。
這一战,秩序神教并未像以往那样对外进行通讯转播,因为這会影响此刻教会圈的实际局面,還是不要让其她神教如此清晰地看见秩序神教在拿底蕴這么拼,就算它们会收到风声,至少也是模糊的。
不過,现役骑士团基本都在自己驻地,观看了這场战役的画面呈现。
如果說先前基层士兵们還在埋怨为什么這次又不是自己上的话,那么在看见這幅惨烈的画面后,抱怨声,一下子沒有了。
倒不是害怕了,而是上下都意识到,如果這就是必然归宿与结局的话,反正都是要战死的,在這一基础上执着于先后,好像也沒什么意义了。
达安团长骑着自己的雷角犀牛行进在驻地,他的声音洪亮:
“都看清楚了吧,那些前辈们,已经给我們做了示范。
我相信,为了秩序,你们也是不怕牺牲的,但我只希望你们牺牲时,步伐再坚定一点,神情再坚定一点,态度更坚定一点。
总之,一句话,第1骑士团也是秩序12骑士团序列之一。
别输给友军!”
……
迪克诺身后,赛裡翁深吸一口气,抽出自己的剑。
“你要干什么?”背对着他的迪克诺开口问道。
“這一仗打完了,我该去陪他们了。”
“你還有時間。”迪克诺指了指前方,“你收拢一下,找一些還能动的,幸存下来的,然后去现役骑士团鼓舞演讲亦或者写总结报告留给后头的人,都是有用处的,直接自杀算怎么回事,這不是……”
犹豫了一下,迪克诺還是把话說了出来:
“這不是浪费么?”
赛裡翁收回了剑,开口道:“您是我见過的最优秀的指挥官。”
“谢谢,我說過,我只是准备工作做得比较充分。”
“我是沒多少時間了,可是,就算我時間還有很多,以后在壁画上看到了您,我也不会向你膜拜,我尊重您也认可您,但我……真的不喜歡您。”
迪克诺转過身,面带微笑:“沒关系,神是会带我們上战场的,可能,神感性上并不這么觉得,但其实在神的心裡,对我,对和我一样的人,本质上和我对你们,是一样的。”
“您的话,我听不懂。”
“因为你沒多长時間了,我才会对你說。”
赛裡翁走下了指挥台,去搜寻那少得可怜的幸存者。
骨龙逐渐下降,卡伦的身形,落在了指挥台上。
迪克诺面朝卡伦,半低着头,沒有邀功,沒有夸耀,显得很平静。
卡伦开口道:“你做得很好,我苏醒過很多人,但目前为止,你的作用,是无可替代的。”
迪克诺微微有些惊讶,他沒想到自己還是得到了表扬。
不過,這也意味着事情正朝着自己所预测的方向发展。
迪克诺還是沒忍住,开口问道:“您不悲伤么?”
卡伦摇了摇头,回答道:
“用不着悲伤,毕竟,只是伦次顺序不同而已。”
迪克诺点点头:“您說得对,悲伤,太過奢侈。”
卡伦叹了口气,說道:
“這么奢侈的好东西,就留给最终能活下来的人以及以后的人吧。”
卡伦随即调整好情绪,又问道:“還有11批次,够么?”
迪克诺回答道:“金字塔最高的那两层,如果不动用的话,那应该是不够的。”
卡伦问道:“你是怎么知道那两层躺着是谁的?”
最顶层躺着的,卡伦见過了,最顶层的下面那一层躺着的群体,则十分特殊,是上個纪元历代最顶尖的一批神殿长老的遗体。
他们最终沒能成神成功,算是神之下真正的最强者,這也意味着,苏醒者神官是能够苏醒他们的,而在這纪元更迭的时期,一切重新洗牌,再加上秩序神教的一些提前布置,是有一定概率,让這群人中的一小部分人,拥有短暂“成神”的资格。
這很像是秩序之神那次附身在爷爷狄斯身上,将爷爷神格碎片强行凝聚出一個暂时完整神格的方式,可以說……是伪神,而且时效很短,但终究是可以触摸到神祇级别的战力。
迪克诺舔了舔嘴唇,回答道:“为了做好推演,肯定会想办法弄些数据出来的,而且,当时拉涅……凯文大人,也帮了我一些忙。”
卡伦沉默了一会儿,說道:“最顶层,动不了。我不清楚自己现在是否拥有苏醒神祇的能力,毕竟我现在還沒有成神。就算真能苏醒祂们,也可能指挥不动,因为祂们想参加的,是那场终极之战。”
迪克诺长舒一口气,示意自己明白了,他說道:“那下面那一层,也就别动了,终极一战的入场资格,至少也得是神祇,留着他们,到最后时刻,也能发挥作用。”
卡伦问道:“可是,你這裡的力量不够满足完成第二阶段神战的需求。”
迪克诺:“第1骑士团拼光了,還有年迈神官,那些退役的骑士也能组建军团,反正是献祭,一瞬间的事,可以最大程度地避短。
然后是现役的11個骑士团,還有神殿裡除了墓碑下面的其余所有神殿长老……在這期间,我会将我教原本在沙漠战场上训练出来的各正规团、民兵团和附属神教的力量,全都加进去,把他们当作炮灰来使用。”
卡伦目光注视着迪克诺。
迪克诺似乎沒丝毫察觉,继续說道:“我争取,多保留一两個,最好是两三個比较完整的现役骑士团编制。”
卡伦:“如果我們输了,一切都将毫无意义,如果我們赢了……”
迪克诺深吸一口气,对着卡伦跪伏下来:
“少爷,我知道您打算带着我們做什么,就算是赢了,可万一您也不在了,总得……为我秩序神教,留下一点护教的根本和未来的种子吧?”
卡伦伸手抓住迪克诺的肩膀,向上提,迪克诺被提着站了起来。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来做,你的任务是,把第二阶段神战挺過去,不放出任何一尊神祇,其它的,你不用考虑了。”
“是,属下明白了。”
卡伦转身,說道:“我现在回教廷复命。”
迪克诺像是再次鼓起勇气,问道:“那您,考虑了么?”
卡伦一边抬头召唤康娜下来接自己,一边背对着迪克诺很无奈地說道:
“你知道么,有时候,我也希望自己能像阿尔弗雷德写的一样伟大。”
……
阿尔弗雷德拿着战报结果,走入了茶座。
克雷德抽過的雪茄,已经将烟灰缸完全堆满,甚至茶几上也落有很多。
阿尔弗雷德一边将战报递過去一边劝谏道:“您虽然沒机会凝聚出神格碎片了,但也得注意一下身体,不要提前进入衰败了。”
克雷德笑了笑,接過战报,扫了一眼后,笑容凝固。
他曾是负责战争的枢机主教,自然是懂的,所以,他马上从嘴裡挤出一個词:
“不够啊……”
紧接着,他的身体从沙发上滑下来,蹲在茶几边,开始掐着手指盘算。
阿尔弗雷德站在旁边看着,這一幕,像极了预备着给家裡孩子买房正在凑钱算家底的老人。
算着算着,克雷德的眼眶湿润了,丝毫见不到战事开始前只对阿尔弗雷德挥手說他只要看结果的洒脱。
他张开嘴,咬住自己的手腕,咬得很用力,流出了血。
即使這裡的环境很私密,但他依旧不想让自己哭出声音。
阿尔弗雷德拿出手帕,递了過去。
克雷德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干脆坐在了地上,手臂摊开。
阿尔弗雷德犹豫了一下,最终,在擦眼泪鼻涕和包扎手腕见骨伤口之间,他選擇先帮大祭祀擦脸。
“家底子要是都填进去了,那我……可就真要成末代大祭祀了。”
阿尔弗雷德问道:“我今晚就安排人加高一下办公神殿的屋顶。”
克雷德侧過头,看向阿尔弗雷德,神情微微有些扭曲,有一种刚酝酿好的情绪被强行打断的无措。
阿尔弗雷德继续问道:“您得提前想好词,别到时候爬到最高处后冷场了。”
“噗……呵呵呵………”
克雷德发出了一长串的苦笑,但也不忘补了一句:
“這倒是早就想好了。”
……
红叶街。
艾森少爷创了在属于他的這條街的滞留记录。
最终,在整條街依依不舍的送别中,理查坐进了那辆二手黑色朋斯,开车的,是菲洛米娜。
理查看向车窗外還在对着自己挥手的阿姨婶婶们,不由感慨道:
“這裡,确实是個好地方。”
菲洛米娜一边开车一边问道:“您以前沒去過妓院么?”
“不一样的。”
车内,陷入了冷场,過了很久,菲洛米娜问道:“你要去哪裡?”
理查笑道:“我以为你要把我送去哪裡呢,所以,你刚才這么长時間,只是在兜风么?”
“嗯。”
“哦,知道了。”理查摊开手掌,小杰瑞在掌心裡,谄媚地跳起了舞,“他想你了。”
菲洛米娜沒說话。
理查继续說道:“他喜歡你。”
菲洛米娜依旧沒說话。
“他想向你求婚。”
姓费尔舍的司机依旧沉默。
“他想和你生孩子,一男一女,名字都取好了,你要不要听听给一点意见?”
弑亲者還是不语。
這时,理查掌心原本在跳舞的小杰瑞,停歇了下来,瘫在手掌上,一边喘息一边休息,满满劫后余生的庆幸。
理查则神情不变,语气也不变,继续问道:
“你愿意嫁给他么?”
菲洛米娜的目光通過后视镜,看见了理查掌心已经沒有畏惧感的小杰瑞。
她开口道:
“我回答了,你就会离开他的身体么?”
“当然,而且你放心,他不会知道。”
小杰瑞有些嫌弃地扭动了几下身子,因为它发现自己所躺的掌心,开始出汗,有些粘。
“吱……”
一個急刹车,车停了下来。
菲洛米娜:“下车吧。”
理查问道:“你還沒回答。”
菲洛米娜指了指外面,理查扭头看過去,发现自己先前居然沒意识到,已经到自己家门口了,他甚至看见了正坐在二楼窗户后面织着毛衣的奶奶。
理查:“嗯?這裡是什么地方?”
說完后,理查就后悔了,永恒是能读取自己全部记忆的,自己刚刚說的话,不就等于聊爆了么?
菲洛米娜回答道:
“我的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