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宜定址
苏妙漪很快收回了视线,在心中腹诽。
既然那日已经說了再无瓜葛,她便沒打算再与容玠多废话一個字。
可偏偏有人不如她的意。
“苏娘子,那不是容大公子么?”
迟迟沒有离去的牙人一瞧见容玠,就跟苍蝇见了有缝的蛋似的,也不管苏妙漪是何脸色,就挥着手唤起了容玠,“容大公子!”
這一动静,叫容玠那些同窗也纷纷看了過来。
“……”
苏妙漪本想扭头就走,可瞧见容玠那副不动如山的模样,又有些不甘心。
凭什么见了容玠是她躲着?她又沒做错什么?
顶着容玠身边那些探究的目光,苏妙漪還是捏紧了手裡的帷帽,端着笑容走過去,开口便唤,“這么巧啊……兄长。”
容玠淡淡地望着她,并不答话。
他身后那些同窗们却是纷纷议论起来,“兄长?容兄不是县主独子么?何时多了個這么如花似玉的妹妹?”
“這你都不知道?這位想必就是寿辰那日被县主收为义女的苏娘子吧。”
苏妙漪不好意思地笑笑,“妾身苏妙漪,见過诸位。”
“苏娘子今日来府学,是来找容兄的?”
有人问到。
苏妙漪笑容淡了一瞬,摇头,“不是,我是来看铺子的。”
“铺子?”
众人皆是一愣。
容玠眸中也掠過一丝异样。
“喏。”
苏妙漪回身指了指身后那家沒有招牌的算命铺子,笑着朝众人道,“我打算将這间铺子盘下来开书肆,待到开业那日,诸位可千万要赏個脸来书肆看看。”
顿了顿,她瞥了一眼容玠,笑容愈发灿烂,“便是看在兄长的面子上,诸位也一定会答应吧?”
在众人连声的应和中,容玠的脸色有些不大好。
达成目的的苏妙漪一福身,功成身退,“妙漪還有事要忙,就先告辞了……”
语毕,她便转身要走,谁料容玠却冷不丁开口。
“要去何处,送你一程。”
苏妙漪一僵,有些错愕地回头看容玠,“這就不劳烦了……”
容玠已经走到自己的马车边,神色依旧冷淡,口吻却是不容拒绝地,“上车。”
“……”
容氏的马车从府学门前的街巷上驶离。
马车内,容玠坐在主座,苏妙漪躲得远远的,恨不得整個人缩在角落裡,身子也背着他,脸朝着马车外,俨然一副浑身都是刺、招惹不得的模样。
容玠沒见過她這样抵触而反感的姿态。
从前在娄县时,苏妙漪只会寻找各种理由、各种借口,将她的书案挪得离他更近。他誊写书稿时,常常一转头,就会发现她正撑着脸,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被抓包了也不害臊,反而眉眼弯弯地唤他玠郎,笑得像只成了精的狐狸……
察觉到容玠的视线,苏妙漪终于忍无可忍地转過头来,开口便是撇清关系,“我在府学对面开书肆,是为了生意,与你无关。”
顿了顿,她忽而又改口道,“也不算完全与你无关。”
容玠冷冷地望着她。
苏妙漪对上他的视线,面上尽是不服输的野心和狂妄,“容玠,我的志向并非因你而起,但从今日起,我得让你亲眼看着,什么是属于我的,什么又是不属于我的,而我会如何将不属于我的,通通据为己有……”
容玠盯着她看了片刻,唇角压平,“临安城不是娄县,莫要以为這裡看着繁华富贵,便以为自己也能分一杯羹。如你那般投机取巧,到头来只会被人啃得连骨头渣滓都不剩。”
苏妙漪反唇相讥,“容大公子還会关心我剩几根骨头?”
“苏妙漪的死活,无人关心。可容氏义女就不同了。你安分守己时,容氏自然不介意给你做靠山。可若你执意做小报,有朝一日损害了容氏利益……”
容玠眸底闪過一丝阴翳,“那第一個拿你开刀的刽子手,你以为会是谁?”
苏妙漪不可置信地,“你在威胁我?”
容玠抿唇,也不否认,“你便当我是在威胁你好了。”
语毕,他掀开车帘朝外看了一眼,“停车。”
马车在一处偏僻的街巷裡停了下来,前不见人,后不着店。
容玠淡淡地看向苏妙漪,挑了挑眉。
苏妙漪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往外一看,咬牙切齿,“是你說要送我,现在半路赶我下车?!”
“我說的是送你一程,一程到了。”
容玠面无波澜。
“……”
苏妙漪提着裙摆跳下马车,顶着炎炎烈日将帷帽往头上一戴,帷纱后的脸都是绿的,“容玠你给我等着!”
待苏妙漪的身影消失在街巷尽头,容玠才掀开车帘,从车上走了下来。
“公子,那种地方,可要小的陪你一起?”
驾车的小厮是从小跟在容玠身后的,名唤遮云。
“不必。”
容玠朝苏妙漪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转身拐进一狭仄的石巷,独自一人走进了一家入口隐蔽的赌坊。
赌坊内,人声嘈杂,沸反盈天。
容玠走进来的一瞬,便被几個穿着短打、身材魁梧的壮汉给盯上了。沒走几步,他们便拦了上来。
“容大公子到我們這儿,有何贵干?”
容玠冷静道,“来和莫掌柜谈桩生意。”
几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使了個眼色,另一人便转身去通传。
片刻后,容玠被請进了赌坊暗室。
一面上带着刀疤的中年男人从暗处转過身来,朝容玠微微一笑,只是這笑却牵动脸上的刀疤,显得格外狰狞凶恶。
“我沒听错吧,容大公子要和我們谈生意?我們這裡可都是见血的生意,买的是人命,不是什么四书五经啊。”
周围的人都放肆地笑出声。
容玠勾勾唇,拿出一沓银票,随手一松,那些银票便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下撒落了一地。
暗室内烛火曳动,明暗交错间,容玠素来清隽如玉的面容竟也难得沾了一丝邪性。
“我来买的,就是人命。”
苏妙漪对江淼的算命铺子势在必得,翌日便又去了府学,不過這次她不是独自去的,而是带了一位穿着十分气派的夫人。
“怎么又是你……”
江淼见了她就直皱眉。
苏妙漪眉眼弯弯,笑道,“我来给江老板介绍生意啊。”
她转头将身后的夫人引到了江淼面前,“這位夫人想让你帮忙看看两個生辰八字,看看是否相合,有无冲撞……”
送上门的生意,断然沒有不做的道理。可這個苏妙漪……
江淼总觉得她心思不纯,眼角眉梢都透着“我要坑你”的意图。
见江淼還在犹豫,苏妙漪凑過去,压低声音提醒她,“這可是位官夫人,在临安城是出了名的不好惹,你若无故不接她的生意,她怕是会不依不饶,给你找些麻烦……”
江淼犹豫了一下,還是戴上了自己的阴阳帽,把那位颐指气使、下巴恨不得朝天的官夫人請到一旁坐下,接過了她递来的生辰八字。
江淼看了一眼,便按照自己以往的性子,将這两人的八字說得阴阳相克、水火不容,若在一起便是有悖天地人伦、会招致灭顶之灾等等等等。
那夫人听着听着,脸色竟是越来越好,到了最后,還一改最初的倨傲不逊,忍不住一把握住了江淼的手,感激涕零道,“有你這么一句话,我就放心了。”
江淼:“……?”
“我家郎君非要叫我给他纳個妾室,這生辰八字便是那妾室的。回去我便将江半仙你的话說予他听!叫他彻底断了這個心思!”
那夫人喜上眉梢,给了江淼一锭赏银,又道,“江半仙果然神算,回去我定叫同我交好的那些夫人们都来這儿光顾你的生意!”
江淼欲言又止,“不,不必如此……”
“要的,一定要如此!我从前也不是沒過人算卦,但找到的都是些圆滑世故的算命先生,那些臭老头见人說人话,见鬼說鬼话,說得云裡雾裡我听都听不懂……若非妙漪姑娘告诉我,我還不知這临安城裡竟有女子做這一行。江半仙,你瞧着便比那些老头儿靠谱多了!更何况咱们都是女子,在有些事上绝对都是一條心不是么?”
江淼:“……”
苏妙漪将那夫人送出了算命铺子,转头又折返回来,向江淼道喜,“江老板,恭喜恭喜。方才這位夫人在临安城裡很能說得上话,有她替你宣传,你這铺子便再也不会门庭冷落了!恐怕明日就能迎来不少高门大户的夫人们呢……”
江淼只觉得眼前一黑,连苏妙漪后面說了什么都听不进去,满脑子都是那些难缠的夫人们在她耳边喋喋不休的画面。
“苏、妙、漪……”
江淼咬牙切齿,一把摘下自己头上的阴阳帽,直接朝苏妙漪砸了過去,“你存心的是不是?!”
苏妙漪侧身一躲,避开了那帽子,故作惊讶地,“江老板,我一番好心,你怎么生气了?”
“……我都說了我不要做生意,谁叫你把人带来?谁叫你搅了我的清静?!”
江淼直接从墙上抽了把桃木剑,咧嘴冷笑,惨白的脸色配上這幅表情,简直跟個女鬼似的,“老娘跟你同归于尽!”
苏妙漪大吃一惊,转头就跑。
這江淼看上去斯斯文文,說话都有气无力,沒想到竟是個会发疯的!
二人围着柜台就转起了圈圈。
“江老板,江老板你冷静些……江淼!”
苏妙漪往柜台下一蹲,躲开了江淼横扫過来的桃木剑,“你与我要的东西,并不冲突,为何就不能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我弹你祖宗!”
“……”
苏妙漪终于跑累了,气喘吁吁地往江淼的躺椅上一靠,眼睁睁看着那桃木剑的剑尖戳到了自己双目前,“你不就是要清静么?我能還你清静,让你每日都躺在這儿,什么单都不用接,想做什么做什么,還有吃有喝!”
铺子裡静了一会儿。
那桃木剑才缓缓朝后撤去,江淼阴沉着脸看她,“……丑话說在前头,這铺子是我师父的祖业,绝不能拱手让给别人。”
“不用,不用让给我。”
苏妙漪站了起来,拍拍柜台,又拍拍江淼的躺椅,“這一块仍是你的地盘,我只租用剩下的场地,包括外头那块空着的招牌。如此一来,我开我的书肆,你在书肆裡继续摆你的卦摊,既不辜负你师父的遗愿,也能挡掉来算卦的客人,還你清静。每月我不仅给你租金,還供你吃住。来书肆找你算卦的人,你想接便接,你不想接,我替你打发,绝不给你添堵。如何?”
江淼手裡转着桃木剑,脸色略微和缓,却還是不說话。
苏妙漪知道她动摇了,掀唇一笑,“我要富贵,你要清闲。江老板,你我合作,才是双赢。”
时临中夏,日头变得一天比一天长。
容府后花园的荷花开了满塘,到处都飘着清甜的荷香。
扶阳县主坐在临水的凉亭裡,在棋盘上落下黑子,“听說,你盘下了府学对街的一间铺子做书肆,不日便要开业了。将书肆开在那儿,是你父亲的主意,還是你的?”
棋盘对面,苏妙漪低眉垂眼,就连脸上的笑瞧着也格外乖顺,“是我决定的。”
“哦?”
县主掀起眼看她,意味深长道,“如今临安城的书肆都奔着西子书院去了,为何你偏要选在府学?可是有什么别的缘由?”
苏妙漪支吾了两声,面露难色。
见她如此情状,扶阳县主眸裡闪過些警惕和疑心,再开口时,她的声音已经冷了下来,“难道是因为……”
话音未落,亭外突然跑来一女使。
“县主!”
女使急匆匆地跑进凉亭,神色有些高兴,“刚刚汴京传来了消息,圣上下旨,振兴官学!咱们临安府学一马当先,不仅得了直取入仕的名额,竟然還請来了顾玄章顾大儒做教席!有顾大儒坐镇,往后這府学的门槛怕是都要被挤破咯——”
县主一愣,第一反应是为容玠的前程高兴,然后才想起不早不晚、偏偏這個时候在府学对面开书肆的苏妙漪。
她有些惊愕地收回视线,看向对面。
方才還讷讷不言的少女捏着手裡的白子,眼笑眉舒,面上一片春风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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