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宜打擂
“三日后去玉川楼看热闹咯,還能混吃混喝,酒水饭钱全免咯!”
此话一出,引得周遭行人都纷纷驻足,好奇地追问玉川楼究竟有什么热闹。
“三日后,书肆行的秦行首包下了一整座玉川楼,要办一场书肆竞艺!”
“临安城裡凡是叫得上名号的书肆都要参加,当场比拼雕印技艺,品鉴用料质地!书肆行会承担当日玉川楼内所有客人的酒水饭钱!”
书肆比拼什么刻技用料,来往百姓其实并不关心,可一听說能蹭上玉川楼的吃食,那就大不一样了。
众人纷纷来了兴致,争先恐后地讨要招贴。
“這便宜不占白不占!不過话說回来,玉川楼的开销可不低,书肆行這么兴师动众的,图什么?”
“府学对面新开的一家知微堂,你们见過么?”
分发招贴的混混蔑笑道,“那知微堂的东家是個不懂规矩的小娘子,惹了众怒。所以其他书肆才联合起来,办了這么一场竞艺。知微堂若是不能拔得头筹,就要连人带店,从临安城消失咯……”
苏妙漪从外头回到知微堂时,就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苏积玉等人跟前。
“哟,這不是傅夫人么?”
苏妙漪有些意外,“你今日怎么有空過来了?”
穆兰转過身来,神色一如既往地倨傲。她手裡捏着几张招贴,冷哼一声,“我是赶在你這知微堂被人拆了之前,特意過来看一眼,顺便给你践行。”
苏妙漪眉梢微挑,“你這人也是古怪,我风光得意时,你躲得八丈远,我一落魄遭难,你倒是比谁来得都快……”
穆兰被這话說得一愣,随即有些恼羞成怒,“谁让我就是看不惯你小人得志的嘴脸!”
眼见着两人又要吵起来,苏积玉连忙将街上散发的招贴递给苏妙漪,忧心忡忡道,“妙漪,這书肆竞艺的阵仗搞得這么大,咱们知微堂都被架在火上烤了,你還不赶紧想些法子?”
“還能有什么法子。”
苏妙漪叹气,“让凌长风這两天好好练练刻技,至于其他的,我們也不一定会输。”
“可你只要沒拔得头筹,就是输啊!”
苏积玉着急,“不說其他书肆了,就单說那個秦行首的秦宅经籍铺,你难道有把握压他们一头么?他们家的刻本,可是出了名的不计代价、做工精细……”
江淼也掐着手指对苏妙漪道,“好心提醒,我也替你算了一卦,三日后這场竞艺,你无论如何也赢不了。”
此话一出,苏安安和苏积玉的脸色都白了,纷纷看向苏妙漪。
可苏妙漪仍是沉默不语。
“我說……”
穆兰皱皱眉,忍无可忍地插话道,“苏妙漪,你這個县主义女的身份是摆设嗎?都要被人赶出临安城了,還不赶紧去你那個好义母跟前装乖卖巧,哭诉一通,這不是你最擅长的么?”
苏妙漪似是突然被点醒了,啧了一声,转头就去裡间拿了本书出来,一幅疾步匆匆要出门的架势。
“妙漪,你去哪儿?”
“容府。”
苏积玉一喜,目送苏妙漪离开,“对对对,找县主兴许有用。”
凌长风皱了皱眉,“找县主就有用嗎?依我看,這整件事恐怕就是那個容玠暗中筹谋的。否则怎么会他前脚刚放完狠话,后脚行首就找上门来了?”
知微堂内倏然一静,众人面面相觑。
府学后院,临溪栽着一株百年梧桐,枝繁叶茂,绿荫如盖。
伴着婆娑树影、潺潺溪水,顾玄章和秦行首相对坐在拜石台上,斟茶对饮,谈笑风生。
角落裡,容玠静坐在案几后,心无旁骛地提笔蘸墨,替顾玄章抄着秦行首带来的古籍藏本。
“還望顾大人赏脸,三日后去一趟玉川楼。”
秦行首倾身为顾玄章斟茶,姿态放得极低,口吻却十分熟稔。
“你都带着宝贝来求我了,我自然是会去的。”
顾玄章笑着接過茶盅,抿了口茶,才又忽地想起什么,问道,“不過我怎么還听人說,你秦行首大张旗鼓办這么一场竞艺,就是为了排挤一個从外地来临安开书肆的小姑娘?”
容玠手中的笔锋一顿。
秦行首亦是神色稍凝,可转眼间就恢复如常,自然地摆手道,“都是坊间以讹传讹、胡說八道。”
“哦?”
顾玄章饶有兴致地坐直身,“這么說来,知微堂若不能拔得头筹,就要关门歇业的赌注也是谣言?”
秦行首摇头,“赌注是真,不過可不是我們排挤她,而是那位苏老板自己提出来的。”
顾玄章面露诧异,仍是将信将疑,“有你们秦宅经籍铺在,她竟自信能拔得头筹?”
秦行首欲言又止,目光一转,落在一旁的容玠身上,意有所指道,“顾大人莫要小瞧了這位苏老板,她可是扶阳县主的义女,想来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容大公子,你說呢?”
容玠抿唇,终于搁下笔,抬眼对上秦行首和顾玄章的视线,“有何本事,三日后便能见真章。”
“那這赌约……”
容玠淡声道,“商户拼争,容氏绝不干涉。”
容府后花园,苏妙漪笑盈盈地坐在凉亭裡,将手裡藏本递呈给扶阳县主。
“义母,您要的《龙川略志》,我前两日就替您找到了,不過最近事忙,我今日才想起来。”
坊间消息早就传进了容府,扶阳县主也对书肆行的赌约有所耳闻,所以她理所当然地认为,苏妙漪今日過来,就是为了给自己找退路。
“忙什么呢?书肆的生意很好?”
县主面上带着笑,明知故问道。
苏妙漪苦笑,“生意一般,麻烦不少。”
果然是来求援的。
县主一脸了然,刚要开口,却听得苏妙漪话锋一转。
“不過都是些商户间争斗的寻常手段,妙漪应付得来。”
县主:“……?”
亭中静了半晌,县主才又问道,“所以你今日来,就是为了给我送书,沒有其他想說的了?”
苏妙漪想了想,不好意思地,“還有件小事……上次从您這儿带回去的冰酪,我家苏安安吃了念念不忘,說這是临安城最好吃的冰酪。不知今日還有沒有……”
县主眯了眯眼,最终還是在苏妙漪期待的目光下叹了口气,“這個……還真沒有。做冰酪的丫头,不是府中厨娘,而是玠儿身边的侍婢青云,這青云轻易不下厨,唯有玠儿使唤得动。”
苏妙漪露出些惋惜之色,起身告辞,“還是义兄有口福……义母,书肆裡還有不少事要忙,我今日就不能陪您了。”
目送苏妙漪离开,扶阳县主半晌才回過神,意外地对身边女使道,“她就不怕真的被行会赶出临安城?還是她有什么万全之策……”
女使也是一头雾水。
县主彻底被勾起了兴趣,若有所思,“三日后,我們也去玉川楼凑個热闹。”
转眼便是三日后。
六月初六,清云却日,暑气渐薄。
临安城万人空巷,四面八方的街坊尽赴玉川楼。
玉川楼外的欢门上已经撤下了平日裡悬挂的花灯,而换上了各式各样的书肆招牌。裡头人影攒动,除了三层的雅间還有空着的,二楼和大堂都已经坐满了人。
可人最爱凑热闹,裡头的人越多,外面的人就越爱往裡凑。
玉川楼外的队伍越排越长,好在书肆行早就有所准备,前一日就在玉川楼的欢门外搭了遮阴的棚子,布置了桌椅茶点和简易的書架,書架上全是各家书肆带来的经典刻本。
进不去玉川楼的人,无论是平日裡看书的,還是不看书的,都被勾起了兴致,在棚子裡如同逛市集一般,翻翻這家的诗集,看看那家的小說,几乎就沒有不掏荷包带两本走的。
知微堂也在這裡摆了個書架,苏妙漪将苏积玉安排在這裡卖书。
苏积玉看不见玉川楼裡的状况,急得满头是汗、坐都坐不住,站在書架跟前,就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偏偏来他们知微堂摊子前的人還不少,张口便是——“今日赢不了就要卷铺盖走人的,是你们家吧?”
苏积玉:“……”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锣响,玉川楼内的书肆竞艺正式拉开帷幕。
大堂内临时搭了個戏台,戏台上此刻安置着一方足足有十米长的书案,案几上已经呈放好了各家书肆精心挑选過、用来比拼用料的刻本,不過所有刻本上印有书坊名的牌记页都被撕去了。
“我刚刚替你打听過了……”
台侧的回廊裡,穆兰走到苏妙漪身边,沒好气道,“今日的评判官有八位。有四位是来自府学和西子书院的学官,以顾玄章为首。有三位是曾在国子监做過校刻的官吏,最后一位……”
顿了顿,穆兰的表情变得有些诡异,“最后一位,是容玠。”
“……”
苏安安的眼睛霎时瞪得更圆,凌长风手裡的刻刀也“当”的一声砸在地上。
半晌,苏妙漪才轻嗤一声,“人人都知道我們知微堂与容氏有牵连,让容玠来投票,這对其他书肆公平么?”
“容玠怎么可能把票投给我們?!”
凌长风脸色难看地捡起刻刀,只觉得自己這些天遭的罪都白费了。
苏妙漪垂眼,“至少外人看来,他会。”
說话间,四周忽然传来喧嚷嘈杂的欢呼声。
苏妙漪等人抬眼,就见八位评判官已经走上了台,前面的无一不是鬓发沾霜,落在最后年纪轻轻、卓尔不群的,赫然就是容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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