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夜燈陸續亮起來,她的影子投在塑膠場地上,拉得長長的。
她和謝忱兩人一前一後配合着和馮又謙打,謝忱一邊揮拍回擊,一邊好奇問她:“他爲什麼總喊你‘林妹妹’啊?”
林懿丘:“他這是在笑話我呢。”
“怎麼說?”
“聽過《天上掉下個林妹妹》嗎?越劇《紅樓夢》裏的。”林懿丘站在她後面,“林黛玉‘嫺靜如花照水,行動如柳拂風’,和我小時候半點不搭,不是笑話我是什麼?”
那時候帝都二代圈裏同一輩的人多,大家年紀都不大,這綽號一傳就開,領頭開她玩笑的就是馮又謙。
而從一開始,也只有顧承林簡單且利落地喚她,小丘。
他的聲音永遠清淡,像質地沉冷的玉,溫潤卻又觸手生涼。
明明在帝都裏,顧家靠得是揮金如土的風投公司起家,而他站在金山銀雲上,永遠是置身事外的冷漠和不屑。
“懿丘,別發呆!”
馮又謙一個高壓擊球,一道綠影從眼前躥過,林懿丘回神,再想提手去接終究是慢了半拍。
球落在塑膠場地上,一下子反彈出球場範圍,打在了綠色圍欄上。
林懿丘對謝忱抱歉笑一下:“我去撿。”
手裏拿着拍子去撿球,擡眼間,一下子就瞄見了網球場外的人。
墨綠色的圍欄隔着,在不真切的燈光下,明明只有簡單的身形,她卻總能一眼認出他。
顧承林站在綠叢外的路燈下,臂彎裏搭着風衣,看起來有點風塵僕僕卻又悄無聲息,不知道是怎麼找到這裏來的。
林懿丘愣住,手裏一鬆,球落回地上,滾遠了。
前面兩人瞧她遲遲沒動,眼神也順着看過去。
馮又謙挑眉,“哦豁”一聲,對場地外的人招手:“承林,你還真來了。”
顧承林頷首,視線卻是看向林懿丘:“剛好路過。”
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有些捉摸不透,可平淡的語氣卻爲這句話增加不少可信度。
馮又謙揚着球拍:“一起練練手?”
林懿丘和他對視着,那晚兩人愈漸清晰的距離感她本來已經紓解得差不多,可現下一見他,心裏那些小情緒又全都不受控制地蹦了出來。
她憋着一口氣,抿脣避開他視線。
“承林,來嗎?”馮又謙催促。
顧承林推開圍欄門進來,直接坐在休息區的橫椅上,渾身上下沒有半點離開的架勢,嘴上卻又拒絕:“不了,你們玩。”
“行,不勞動您。”他嗤一句,招呼着喊,“來來來,我們繼續——”
林懿丘皺一下眉,不自在地活動一下手腕。
她眼神沒再往顧承林那邊看,但總覺得,這男人今晚過來,是故意的。
綠色小球來回穿梭,每一下的發力都是實打實,沒有任何濫竽充數的意思,林懿丘和謝忱已經慢慢掌握配合技巧,畢竟也只對陣馮又謙一個人,贏起來還是比較容易。
顧承林坐在後面,視線追着穿着白色運動服的林懿丘。
女孩子身形長開,到底是和從前不一樣了。
看着纖瘦嬌小,可每一下的回擊卻又有十足的爆發力,整個人在寬鬆的運動服裏晃盪,頭髮紮成馬尾,動作靈活又幹脆,每一幀都是漂亮利落的背影照。
一場將近二十分鐘,馮又謙擺着手叫停,他得歇一會兒。
“你倆太狡猾了,盡打歪球,欺負我一對二啊?”
謝忱笑,從包裏拿出瓶礦泉水扔給他:“哪有。”
林懿丘拿着拍子往放包的地方走。
顧承林不知什麼時候挪動了位置,剛好坐在她書包旁邊,雙腿疊着,一手搭在膝上,一手擱在一邊,手心裏落了個玩意兒,是她書包拉鍊上常年掛着的一顆檀木珠。
猶豫一下,還是挪步過去:“承林哥。”
還是沒有擡眼看他。
林懿丘攥攥球拍,正考慮是要在他旁邊坐下還是抱着書包趕緊溜,可男人先她一步往旁邊挪了個位置。
他拍拍自己和她書包之間空出來的座位,語氣難得捎帶了冰雪消融的暖意,像是在彌補前幾天招惹她的不高興。
“坐。”
林懿丘眨一下眼,差點以爲自己聽錯了。
猶豫兩下,還是坐到他身旁。
這處角落m大的體育場大燈照不過來,只有身後網球圍欄外亮着路燈,頭頂一顆遮蔭樹,秋夜晚風吹過來,簌簌一陣輕響。
大腦本能放空幾秒,她忽然想起自己往書包這處來的原因。
她口渴,是來找水喝的。
終於有事做了,心裏鬆一口氣,手往一邊拉書包拉鍊。
水杯裏的水剛好沒了,她又拿過之前謝忱遞過來的礦泉水瓶。
用力擰幾下,剛打完球的手心全是汗,瓶蓋實在不容易擰開。
手上泄了力,她乾脆把水放回一旁,先從包裏拿毛巾擦汗。
顧承林則自然而然地拿過,像之前無數次一樣,輕巧替她擰好再送到她手邊。
林懿丘抿脣:“謝謝。”
他看一眼她的網球拍:“技術不錯,要去參加比賽?”
“嗯,想得獎換個學分。”她點一下頭,仰頭小口喝水,忽然發現自己似乎說漏了嘴,她轉頭看他,急忙澄清
“我可沒有偷懶,這個比賽抵的是課外學分。”
之前還在帝都的時候,顧承林給她輔導過功課。
這個男人在學業上是出了名的挑剔和嚴厲,每次給她檢查作業,就連一個標點符號的錯,他都能大海撈針地給她找出來。
顧承林兩手撐在膝蓋上,他瞧她板着一張小臉認真解釋的模樣,用氣音笑了半聲,不置可否。
林懿丘怕他不信,作勢去掏手機:“真的,我給你看學校官網信息。”
“我知道,”他聲音清朗,按住她翻找手機的動作,“學分這種事形式居多,沒什麼意思。更何況,這是你憑本事得的。”
林懿丘怔愣,她有些不習慣,輕哼一聲,“倒是變開明瞭。”
顧承林笑了半聲:“我以前不開明?”
“也不是不開明……”林懿丘也覺得這個詞有點長輩對晚輩的微妙,便又自己否定了,“但以前我要是像這樣偷懶,你肯定會說我的。”
“是麼。”
顧承林瞧她一眼,他倒是很少見她有偷懶的時候。
“是呀。”林懿丘直起身板,她想了想,很篤定地對上他眼,“你還記不記得,我之前初中函數學得可差了,每天作業不會寫早上都要去學校抄別人的……後來,你過來考我功課的時候被發現了。”
那日,顧承林臉色難看極了,可他卻又有極致的耐心。
一連好幾天,他將她押在繡和堂的那顆老槐樹下,把函數那個單元,完完整整給她梳理了一遍。
而也是那幾天,他將處在成績下滑邊緣的她,拉回了正常節奏裏。
林懿丘去觀察他面容,見他神情平淡,她摸摸鼻子,低聲說:“記不得也正常……都好久之前的事了。”
顧承林卻點一下頭:“想起來了。”他記得比她更準確,“一元二次方程,對麼?”
“對。”林懿丘清脆應聲。
他眉眼比方纔緩和不少,“至少結果是好的。如果我沒記錯,你那年的期末考試是全校前二十幾?”
林懿丘笑了:“是的,二十三。”
那是她唯一一次告訴過他的成績排名,因爲這個名次很可能是她學習生涯中的最高點,她得趕緊告訴他,可不能浪費了。
空氣輕快起來,耳邊傳來頭頂遮蔭樹裏的蟲鳴,擡頭一瞧,月亮掛在梢頭,法式冷軋鋼的路燈仍舊亮着。
遠處謝忱和馮又謙在聊北美留學圈裏的八卦,兩人正笑作一團。
林懿丘正要繼續開口,兜裏的手機卻傳來急促的鈴聲。
屏幕上來電人顯示“媽媽”。
她眼皮一跳,有一種從夢中驚醒的錯覺,胸腔裏的心宛如浮在空中的氣球散了氣,癟癟地落了下來。
有些不想接,但猶豫幾番,她還是按下通話鍵。
也沒有迴避顧承林。
“媽媽。”
“嗯,”林佩的聲音聽不出情緒,但那種傲氣總是還在的,“在學校裏?喫過飯了?”
“在學校……已經喫過飯了。”她不動聲色地撒謊。
“還在生氣?也不往家裏打電話?”林母的語氣不太高興,也沒等她回答,自己先下了定論,“你有什麼資格生氣的?學習學習不用功,我給你挑的學校也不願意去,現在我放你一人在外邊,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沒有……我沒有不滿意……”
心情急轉直下,林懿丘努力剋制着自己的聲音,手倏地用力拽住衣角,像是在拉扯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顧承林察覺到她情緒變化,低頭瞧見她緊握成拳的手,手背上纖細的骨節微凸,白皙肌膚下的青色血管紋路明顯。
她明明很用力地在隱忍,可垂頭說話的聲音除了氣息不穩,完全聽不出其他不對勁的地方。
顧承林心中稍頓,他索性擡手,環住她微微顫抖的手腕。
伶仃的一條,脆弱而易折。
林懿丘只覺手腕被溫熱乾燥的東西捉住,詫異擡頭的霎那,她一下子撞入男人深不見底的眼眸裏。
顧承林牽着她手腕,他的手掌熨帖有力,像是在無聲地傳達一種力量。
她被桎梏着,連下意識的掙扎都忘了。
電話裏的林佩不耐煩地喊了她好幾聲,林懿丘充耳不聞,她整個人僵在原地,保持着原來的姿勢。
顧承林笑笑,他另一隻手指一指自己的耳朵,示意她繼續聽電話。
林懿丘眨一下眼,在他的指導下,訥訥開口:“……媽媽,您還有其他事嗎?”
“你剛剛怎麼不說話?我有事要問你。”
林佩語氣冷淡:“你在b市這一個月,有沒有見過顧家大公子?”
林懿丘身體一僵,她躲閃着看一眼身旁的男人,立刻就有了下不來臺的尷尬。
他應該是聽見了,幾乎是瞬間,顧承林的視線就落了下來。onclick=hui
(接吻請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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