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林懿丘這邊安靜了會兒,眼睛終於捨得睜開,頭往一旁歪一歪抖落臉上的書。
她定睛看了一下手機屏幕上顯示的聯繫人,正是她昨日發了消息後一直低落着心情等待回覆的人。
“……承林哥。”語氣垮下去不少。
男人“嗯”了一聲,語氣聽不出情緒。
“剛纔……”
解釋的話還沒想出來,顧承林卻先一步問:“我打擾你休息了?”
“沒。我在背書呢。”她立馬答。
顧承林點頭:“背書背睡着了?”
“……”林懿丘語塞片刻,覺得自己是掉他語言陷阱裏了,她小聲嘴硬:“沒有。”
顧承林沒拆穿,直接和她說課本的事:“明天我替你把書送去經院大樓,可以嗎?”
林懿丘捏着手機,意識到他指的是自己落在他家裏的課本,她“啊”了一聲:“好。”
事情交代完,顧承林順帶叮囑一句她的手腕,要掛電話的時候,林懿丘急忙叫住他。
“還有事?”
她聽見自己緩緩起伏的呼吸,覺得自己實在太過得寸進尺
“承林哥,你現在,是不是欠我一個心願了?”
顧承林微微一哂,聽出她話裏半是期待半是侷促的心情,他手插進兜裏,上身倚在玻璃上,垂眸瞧窗外流動的霓虹。
男人磁性的聲音停頓片刻。
“嗯,哥哥欠你個心願。”
林懿丘眨一下眼,呼吸靜靜的。
她頭往窗櫺那邊靠,額頭抵上冰涼玻璃。
樓下不時有成羣結隊的學生說說笑笑,她胸腔繃得緊,有什麼正在不受控制地尖叫。
指尖觸碰玻璃上的雕紋,用力按壓着繁瑣綺麗紋路,她指腹泛白。
顧承林聽那邊良久沒聲,只再次開口,“那你好好想想,要同我要些什麼。”
“……嗯,我還不知道。”
林懿丘聲音溫吞,回答也不知所措,全憑本能。
“不急。”顧承沉吟一聲:“等想好了,記得告訴我。”
等掛掉電話,程璟生已然目瞪口呆。
顧承林面無表情地把會議桌上的文件夾扔給他:“我回一趟b市,所有板塊已經幫你處理好了,會議你自己帶人跟進,沒問題就直接走流程籤合同。”
程璟生按住文件:“這麼快就回去?”
顧承林拿起椅背上的風衣往外走,扔下一句:“家裏有事。”
會議室門關上,一旁的小師弟湊上來,“程哥,你還不知道吧——”他想起那日在m大快餐店瞧見的,顧師兄對面坐着的女孩子,神祕兮兮地說
“我們師兄有女朋友了,長得乖巧又漂亮。”
程璟生把文件一合,看着顧承林消失的門口,愈發覺得方纔他走出去的模樣如沐春風。
他“嘖”一聲:“萬年鐵樹還真開花了。”
第二日中午,林懿丘收拾東西往m大去。
謝忱早上要去畫室,兩人線路不同,一般下午上先修課她們都是誰先去誰佔位。
大學校園裏的樹正逢秋意,天高雲淡有一種被水洗過的通透感。
兩人約好在經院二樓的咖啡店碰面。
中午的這個點兒,咖啡店裏學生多,寫字聲、鍵盤敲擊聲、談話聲和音樂聲都混雜在一起。
林懿丘提前幾分鐘到,沒瞧見顧承林,倒是先眼尖地看見了馮又謙。
他正坐在靠窗邊的沙發椅上趕論文,餘光瞥見她,遠遠地招一下手。
“今天上課來這麼早,喫午飯沒?”他揚揚下巴,示意她坐對面。
林懿丘擡眼環視一圈,顧承林沒來,她拉開椅子坐下。
“手快好了吧?”他瞧她現在手上的腕帶比剛開始綁着的那一款簡單多了。
“下週就可以取下來了。”
他遇着熟人,論文也懶得寫了,問她:“林妹妹,下個月我生日,來我家玩嗎?”
林懿丘則撐着下巴:“承林哥去嗎?”
馮又謙“喲”一聲,不樂意道:“我過生日,你問他做什麼?”
隨即,他視線往前方一瞧,顧承林一身黑色風衣配西裝感長褲出現在林懿丘身後,手裏還拿了一本書。
不知是什麼時候出現的,他連腳步聲都沒聽到。
男人目光落在林懿丘身上,而這個小妹妹渾然不覺,仍舊撐着頭瞧窗外的景色。
馮又謙心裏壞笑一下,他聲音大了些,接着方纔的話題故意說
“就這麼放不下你承林哥哥,沒他不行?”
後面的男人聽了這句話,身形一頓,他微微擡眸,冷淡的視線看了馮又謙一眼。
林懿丘被面前人嬉皮笑臉、若有若無地點破心思,嘴脣不自在地抿直,好看的杏眼因爲被揭露而微微慌張。
她憋了半天,語氣也不高興了:“你有事說事。”
馮又謙眉頭微挑,這兩人連話都能這麼相似。
“林妹妹——”他的笑容神祕起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什麼?”林懿丘皺眉,她身體往後靠,本能地有點兒不願意聽這個“好消息”。
“顧承林在你後面哦。”
“……”
林懿丘渾身一僵,她確認似地眨一下眼,想從馮又謙半真半假的神態和語言中剖析他這句話的真實性。
“……真的?”
“不信你自己看。”馮又謙壞笑着,一臉看好戲的模樣。
她一動不敢動,突然覺得太陽穴涼颼颼的,臉頰卻火辣辣的一片。
脖頸硬得不行,似乎不會轉頭了。
等了一會兒,身邊掠過一絲風,她髮梢被帶着微微飄起。
餘光先是看見熟悉的風衣,再是修長如玉的手指和自己的課本。
男人站至她身側,將東西放至她手邊。
林懿丘忍不住擡頭,瞧見顧承林身長玉立,風衣敞開着,露出裏面的棉質衫,黑色衣物顯得他眉眼鋒利幾分,整個人閒適卻不懶散。
因爲剛剛馮又謙的話,她與他對視一眼就匆匆躲開,手撥弄一下發絲,試圖擋住自己臉上淺淺的紅暈。
他眼神平淡如常,也不知道將剛剛的話聽進去沒有。
馮又謙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玩笑開過頭了,他趕緊站起來打圓場:“承林,下週我生日,來玩麼?”
顧承林這纔將目光從林懿丘身上收回:“不一定,我有時間就來。”
“那我到時候給你請帖,你記得來啊。”
“嗯。”他點頭,轉身離開。
林懿丘頭低着,靜靜聽着他們兩人的對話,不知道該做何動作。
感受到男人提腳往回走,她立刻擡手別一下頭髮,不讓髮梢跟着飄起來。
顧承林邁出兩步,意識到林懿丘並沒跟上來,他停下腳步回頭,瞧她仍舊在原地呆坐着。
“小丘?”他在身後喚她。
林懿丘一激靈,雙肩一顫:“啊?”
“你跟我來。”
她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總覺得顧承林這句話裏帶了自己從未聽過的柔軟。
林懿丘磨蹭兩下,她拿起桌面上的課本和書包走到男人面前。
顧承林瞧她低頭看腳尖,一副進退維谷的模樣,腦海裏浮現方纔兩人對視時,她錯愣慌張的小臉,顯得靈動又滑稽。
出了經院大樓,兩人沿着林蔭道慢慢走着。
週末的石板路上沒什麼人,只有赤紅一片的楓林,腳踩落葉,鼻息間充斥秋日的草木泥土香。
“承林哥……”她心裏十分沒底,不知道他究竟要和自己說什麼。
顧承林應了一聲,卻是說起了無關緊要的事:“我今早翻了你的課本,把你寫錯的地方都標了出來。”
林懿丘呼吸提起來,忍不住瞧他。
不知道這個男人是故意歪曲重點,還是他真的沒有聽見。
他見她一臉的疑惑,“上課還是要好好聽講。”
她點頭,只能順着這個話題往下聊:“我有時候聽不懂……也不是聽不懂,是聽不清。”
如果是聽正式英文廣播都還好,但一遇到口音極濃的當地人,她壓根就聽不懂多少。
顧承林:“教你們先修課的是哪位老師?”
林懿丘報了名字,男人“唔”一聲,認同地說:“他說話口音的確很重。”
秋風裏混着霜意,但走入陽光下卻是暖洋,滿目秋景絢爛,這條路走着應該很是舒服。如果沒有方纔插曲的話。
兩人說一會兒、安靜一會兒,顧承林帶她散步,踏着林蔭路兜圈子。
“你們幾點上課?”他忽然問。
“兩點半。”林懿丘答。
他擡手看腕錶,“還有一刻鐘。”
林懿丘想起什麼,停下腳步:“月底網球半決賽的場地在h大,你會來看嗎?”
還是沒有擡頭,她目光遊移着,從他的大衣領口看到鈕釦,再低頭瞧兩人相對的腳尖。
“不一定,我有時間就來。”
模糊且不着邊際的回答。
這樣的話在她的意料之中,林懿丘撇撇嘴,終於擡頭看他了。
“怎麼和回答馮又謙的話一模一樣。”
“這是實話。”顧承林眉梢微動,“我有時間就來。”
他琥珀色的眸子沉而清,莫名爲這句重複的話增加了不少分量。
林懿丘沒法,低低“哦”一聲。
對話又被風吹散了,頭頂一片簌簌葉響,老老少少的落葉被風裹挾着飄落,有幾片從兩人視線之間穿過,半明半昧的。
顧承林靠近一步,似乎現在才進入正題,斟酌着說:“前天開了一天的會,忘記看你消息了。”
林懿丘微微一愣,沒想到他真的會因爲自己隨口說的一句話而放低姿態地道歉。
“不……那天我也是隨口一說。”伸手順一下被風吹亂的頭髮,“要不,你就當我那天是瞎說的……”
她太怕給他添麻煩了,還有“心願”什麼的,現在回想起來,都矯情死了。
“沒事,”顧承林語氣平靜如初,“我也不能總讓你等,是不是?”
林懿丘愣住了,他似乎就有這種魔力,明明曖昧不已的話,總能讓他講出一種陳述事實的平緩。
像處在感情和責任的區間裏,而不純粹屬於某一點。
心頭涌上這個想法時,她自己都被自己逗笑了。
爲什麼會聯想到責任?
因爲從前他們不親不疏的關係,還是因爲,自己喊他一聲,“哥哥”。
林懿丘望他如舊的面容,試圖讀懂他。雖然一直沒有成功過。
繽紛秋色裏,顧承林打斷了她的思緒:“還有五分鐘。你該去上課了。”
“還有個問題……”她急忙說。
男人眼神收回來。
林懿丘支吾一聲,豁出去似地問:“你剛剛有沒有聽見我和馮又謙在說什麼呀?”
顧承林沒想到她是問這個,見她耳根又紅了,他換一個站姿,傾身問她
“你想我聽見嗎?”
“……不太想。”
男人點頭,還是沒有回答她,催促說:“趕緊去上課。”
“可你還沒有回答我。”她索性拉住他衣角,一副不回答不讓他走的架勢。
“你不都已經說了?你不想我聽見。”他語氣無奈。
“那就不要問了。”
林懿丘有點跟不上他的邏輯,覺得他在偷換概念,只能茫然抓住他話裏的一點固執反問:“那如果我說……我想你聽見呢?”
空氣倏地安靜,耳邊是颯颯風聲。
男人心下微愣,定定看她良久,卻是伸手掏了根菸。
攏着火,白煙被吹散,他的眸子裏盈着很淡的顏色。
這一點猩紅火光,在燥烈秋日裏,像有燎原之勢一樣。
嚴謹邏輯敗給一腔孤勇,他不動聲色地笑一下,笑裏是一種拒絕回答的沉默。
“去上課吧。”他最後說。
踱步回教學樓,她悄悄回望了剛纔兩人站定的那一處。
顧承林仍站在原地,清頎的身形混在斑斕秋影裏,有一種與現實割裂的虛晃和遊離。
階梯教室裏的老師已經來了,坐在第三排的謝忱正朝她招手。
在座位上坐下,書包塞進抽屜,她迫不及待地翻開課本。
顧承林在學業上一向用心,她課本上的每一節課後習題,只要是自己寫錯的地方,他都拿鉛筆替她圈了出來,在一旁寫下正確公式。
甚至自己筆記記錯記漏的地方,他也眼尖地給她改了過來。
林懿丘看着課本上遒勁流暢的字跡,心裏癢癢的。
想起從前在四合院的老槐樹下,顧承林就是這麼坐在石凳上,三指捏着自己的自動鉛筆,給她檢查暑假作業的。
書頁一張一張翻過去,林懿丘從回憶裏抽離,他這是在以一種別樣的方式安撫她麼?
b市女子網球雙打比賽定在下週末,她恢復尚可,固定帶早取了幾天,在學校裏打完晉級賽,她和謝忱如願進了半決賽名額。
去h大打比賽的前一天,她給顧承林發了自己比賽的賽程時間。
得到的仍舊是模棱兩可的回答。
也許他真的很忙,所以纔有意識地說三分留七分。
正因如此,林懿丘才覺得分外難受,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想說的話憋在肚子裏,隔夜情緒也只能自己消化。
比賽當天,馮又謙專程翹了課跑到h大來給她加油。
林懿丘因爲上次他亂開玩笑的事懶得理他,而他也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不僅惹了這位妹妹不高興,甚至也連帶惹了顧承林。
那次之後,他偶爾有論文上的問題想找顧承林幫忙,無一例外全部碰壁。
他給林懿丘拿着毛巾和水,兩人上場前拉着她噓寒問暖,要她打球時注意點手。
謝忱在一旁站着,面上的失落一閃而逝,而在馮又謙眼神瞧過來時又立刻換上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
換了統一的比賽運動服,站上場地前忍不住看一眼手機。
顧承林那邊沒有任何動靜,甚至連比賽入口都沒有仔細問過她。
半決賽的難度明顯比校內的晉級賽上升了幾個檔次,都是各個學校比出來的,技巧、耐力都不是花拳繡腿。
中場雙方換位,她心裏空落落的,眯着眼往觀衆席上環視一圈。
網球雙打三局已經過去兩局,比分咬得緊,不出半小時,這場比賽就能結束。
莫名有些委屈,昨天他明明說把手裏的事做完就過來的。
可今天來觀賽的人太多,就算是來了,她也不一定瞧得見。
站在前面的謝忱回頭喊:“懿丘,別發呆呀。”
林懿丘摸摸鼻子,集中注意力:“我知道啦。”
三局兩勝的比賽打完,兩人的比分還是差了點兒。
謝忱倒是沒她這麼多心思,輸了比賽但打得還算暢快,她心服口服。
還沒從場地走回換衣間,餘光瞥見一個穿馬甲的比賽志願者走過來。
“請問是林懿丘嗎?”
看面容像是國內的留學生,但中文說得卻並不流利。
林懿丘有些疑惑,但還是點點頭。
那人指一指志願者入場口。
“你哥哥讓我給你帶句話,他在入場口那等你。”
林懿丘心頭一顫,幾乎是瞬間就擡眼往那邊看過去。
男人襯衫西褲遠遠站在那,一手慵懶地插在褲兜裏,身姿清絕如昔。
秋日正午的光影投落在他腳邊,灑下薄薄的金粉流光。
——正是人遲遲未到、她心心念唸的顧承林。onclick=hu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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