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蒼穹之下
李治呵呵笑道:
“亂糟糟的才顯得有生氣,人人自危才盼着平和,想要平和,只有朕能給。”
武媚奇怪的道:
“爲何亂糟糟的才顯得有生氣?”
李治一手抓着熊耳朵,一手在空中隨便劃拉一下道:
“長安城去年的歲入是前年的一倍半。”
武媚搖頭道:
“也不能就好一個長安。”
李治道:
“洛陽去年的歲入也超過前年兩成。”
武媚皺眉道:
“都亂成這個樣子了,還能得好?”
李治大笑道:
“朕忽然發現,朝廷歲入增加,跟地主的關係不太大。”跱
武媚吃了一驚,連忙拉着李治的手道:
“農桑纔是大唐之根本。”
李治點點頭道:
“皇后說的沒錯,農桑確實是大唐的根本,可是呢,這個農桑指的是那些可以給朕繳納賦稅的農桑,而不是那些看着興旺發達,卻跟朕關係不大的農桑。
租傭調三項落到實處的是家中田畝不多的人,阡陌連片的人家總有很多的辦法,種最多的地,繳納最少的賦稅。
朕讓百騎司下去中牟縣查了一下,結果給朕送來了一個出乎朕預料之外的結果。
在去歲中,中牟縣實際繳納賦稅最多的人是一個叫做孫老實的地主,他家中有田畝一千四百畝,繳納的賦稅卻比第二名多出來了三成,但是呢,他家的地只有第二名那戶人家的六成。
皇后,你猜這是爲何?”
武媚道:
“第二名的那戶人家偷稅漏稅了。”跱
李治嘆口氣道:
“人家沒有偷稅漏稅,中牟縣的縣令以前是萬年縣的主簿,因功升遷中牟縣令,算得上是一個幹吏,爲官也算清正。
他得出來的結論便是,朝廷這些年施恩氾濫,而朝廷施恩的目標錯了,沒有落在真正需要施恩的對象頭上,全部落在了大地主的身上。
他還建議說,施恩給需要的人才叫做施恩,施恩給不需要的人則會讓朝廷的恩典失去了本來的面目。
朕以爲他說的很好,以後,朝廷的施恩對象要仔細研判之後,纔好下發。”
武媚瞅着李治道:
“陛下這是要收回施恩的權力是嗎?”
李治笑道:
“恩出於上,才叫恩,否則便是心懷叵測。”
武媚站起身,這一次她的動作很是利索,直接就走掉了,留下李治一個人坐在那裏若有所思。跱
李治對於武媚的無禮,似乎已經習慣了,不管武媚如何的無禮,他覺的該說的話還是要說,該做的事情還是要做。
否則時間長了,僭越就會成爲一種習慣。
兩百里路對於雲初一行人來說,原本只是一天多一點時間的事情,結果沒走多遠,就下起了雨。
姜彤很想停下來歇息一夜,等雨停了再走,卻被雲初直接拒絕了,他認爲,不能讓陛下久等,披上一件奇奇怪怪的類似蓑衣一樣的東西,就堅持連夜趕路。
漆黑的夜裏,松明火把總是被雨水澆滅,人馬在泥中蹣跚前進,每走一步對他們來說都是煎熬。
不過,雲初因爲在路邊的松樹上撿到了一個明亮的氣死風燈,那一盞燈明顯就不是普通東西,火焰明亮不說,不論燈籠如何晃動,裏面的油燈都保持着平衡,不會讓裏面的油脂漏出來,有了這盞明燈,雲初跟同樣披着雨衣的棗紅馬走的很穩當。
走到後半夜的時候,雨勢陡然變大,在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地方,姜彤他們神奇的發現雲初又從一棵松樹樹洞裏扯出來一團油布,再從一根銅管裏抽出一些細長的鐵條,七折八折之
下,不一會,一頂帳篷就出現在高地上的兩棵矮鬆之間。跱
最讓姜彤感到不可思議的事情是,雲初還拿出來了一個小小的爐子,丟進去幾塊炭火之後,就給自己煮了一罐子罐罐茶,眼看着那些帶着甜香味的熱茶進了雲初的肚子,其餘站在風雨中的人很是無話可說。
喝完茶的雲初又用百騎司人的頭盔,給棗紅馬煮了滿滿一頭盔的燕麥,於是,溫熱的鹽水煮燕麥,也讓棗紅馬喫的不斷打響鼻。
伺候完畢了棗紅馬,雲初還就着炭火烤了一塊上好的牛肉,最過分的是,牛肉都是事先醃製好的,雲初只要把它3放在炭火上炙烤,香氣就在雨夜裏瀰漫開來了。
衆人就着雨水瞅着雲初在帳篷裏大嚼牛肉,直到雲初找到一把麪條,跟半鍋雞湯,給自己煮了一碗很香的雞湯麪三兩口喫完,接着就在帳篷裏的兩棵樹中間綁上一條吊牀,很快就入睡了。
雲初可以睡得很舒坦,姜彤他們在看到雲初的行爲之後,一個個亡魂大冒。
他們現在很確定,就在他們周圍,有很多屬於雲初的人在爲他保駕護航。
姜彤在長安,乃至於大唐都是可以止兒啼的恐怖人物,但是,在今夜,姜彤感受到了極大的恐怖。跱
他甚至覺得雲初要殺他們,並不比殺死一隻雞來的更加艱難。
陪伴雲初待在這片荒原裏,就像身邊有一頭猛虎在酣睡,就在這頭酣睡的猛虎周圍,還有無數的猛獸用自己綠油油的眼睛盯着他們。
長安府兵名滿天下,不論是鑿空西域,還是征伐遼東,亦或是南征北戰,都很管用。
這場對於百騎司們來說很艱難的暴風雨夜,對於那些常年在邊疆作戰的府兵們來說,真的算不得什麼大事情。
姜彤很清楚,雲初之所以原因孤身跟着他們一起去洛陽,其實就是在給自己這個百騎司都督顏面,更是給遠在洛陽的陛下顏面。
雲初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人,他如果反抗的話,姜彤絕對相信,那將是一場真正的血雨腥風。
沒有實力的人不值得別人尊敬,姜彤一直是這個道理的信仰者。跱
假如面前的人不是強大的雲初,姜彤絕對不會任由他挾制大家風餐露宿的連夜趕路,只會把他丟進木籠囚車裏一路招搖過市的拉到洛陽。
風雨中,遠山中傳來一陣陣狼嚎,隨即,就有很多猴子開始嗷嗷的叫喚,希望用羣體的力量驅趕走這些兇惡的野獸,不過,也就是想想而已,畢竟,殺猴子最多的猛獸是豹子,偏偏豹子一向以沉默著稱。
姜彤知道,雲初就是一頭不怎麼願意說話的豹子,這也是陛下愛他,又提防他的原因。
他不想跟雲初作對,至少,他的認知非常的清楚,他或許是一頭在雨夜裏嚎叫的狼,而云初絕對是一頭豹子,甚至是一頭猛虎。
因此上,當大霧瀰漫的清晨,有兩個恰好揹着一籠屜剛剛蒸好的包子,一大碗香濃的米粥,就連筷子都是上面有燙金
“大食堂”三個字的專用筷子的農婦,熱情的邀請雲初洗漱喫飯,姜彤權當沒有看見。
甚至對雲初正在喫的肉包子沒有任何想法。
很多人都在篤定的認爲自己死不掉的時候死掉的。跱
雲初現在就篤定的認爲自己死不掉,但是,溫柔跟鍾馗,狄仁傑他們不這樣認爲,覺得應該送一程。
因此上,雲初在去洛陽的道路上,有時候能從路邊老嫗手裏得到一捆新摘的黃瓜,有時候能得到一把杏子,更多的時候總有路人願意邀請雲初跟他們一起喫飯,至於驛站裏的飯食,雲初從頭到尾一口都沒有喫到。
直到雲初站在洛陽神武門前的時候,姜彤發現,至少有兩支跟他們一起來洛陽的商隊,調頭走了,
就連那些零散的行腳散商也走了,他們沒有進神武門。
別的官員奉詔抵達洛陽之後,最終的投宿地是驛站,雲初則被直接送進了紫微宮邊上的詔獄。
大唐的詔獄其實就是一座小號的城池,城門口上方用古篆體寫着詔獄兩個字,就因爲這點東西,一下子就讓人把詔獄跟地獄聯繫到了一起。
姜彤站在詔獄門口朝雲初插手施禮道:
“慢待君侯了,待君侯回長安,某家必定登門謝罪。”
雲初不耐煩的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