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昨日永恆正文完
睜開眼時,眼前明晃晃的全是白色,接着才嗅到淡淡的消毒水味。
這是在醫院。
我想挪動一下幾乎失去知覺的四肢,卻發現渾身上下唯一能動彈的只剩下左手和眼珠,左手手背上還扎着輸液針。
視線盡力瞥向窗外,枯黃的樹葉簌簌地掃在玻璃上,還活着。這前因不搭後果的念頭突然蹦出來,花了幾秒鐘才消化完。
儘管摩托車翻下去的那一瞬間我就做好了死掉的準備,甚至和菩薩許了願,但還能活着真好。
只不過室內太靜了,護士鈴在右邊,我嘗試擡起右手,從掌心到腕骨再到手肘牽起一陣遲來的巨痛。我甚至懷疑整條胳膊都碎了。
門被輕輕推開,一擡眼正好和楊小羊瞪得溜圓的眼睛對上。
“江晚!你終於醒了!”
她穿着白大褂快步走到病牀前,把我剛探出被子的半條胳膊又塞進去,恐嚇道:“亂動什麼,你身上的骨頭全斷了。”
“我……”喉嚨裏堵着一團血的感覺,剛說出一個字就黏住了。
“好了好了,嚇你的,”楊小羊翻開手中的病例指給我看:“輕微腦震盪、手腕骨裂、肋骨骨折、踝關節扭傷、軟組織損傷……一頁紙都寫不下。”
“江玥呢……”我費力地開口問。
“那個小姑娘嗎?放心吧就是嚇着了,昨天在你牀邊哭了一天,今天讓她出院了。”
嗓子出不了聲,我眨了眨眼示意知道了。
楊小羊低頭填了幾頁單子,坐到我旁邊,“我實習這兩年見過多少血腥的場面,從來沒像昨天那麼怕過。”
她吸了吸鼻子,“你渾身都是血和土,臉上也是,衣服上也是,沒一塊兒好地方。江晚,你也太狠心了,一走就是七年,好不容易見面了又把自己搞成這樣。”
她瞪過來,“你必須配合治療趕快好起來,我還等着你來參加我的婚禮。”
“好。”我用氣音答應她。
半晌,她期期艾艾地開口:“我能問你個問題嗎?你要是不想回答就閉上眼睛。”
我眨了眨眼。
“你和你哥……”楊小羊話說到一半就突然停了。
“嗯?”
“你摔下去那段山坡是最陡的,前幾天下了雨,路又滑又窄,等救護車警車到的時候你哥已經把你背上來了。”
“送來醫院的時候,你渾身是血,他也好不到哪兒去,全身都是被樹枝石頭劃的口子……我還以爲是你們倆一起摔下去了。”
“他……人呢?”我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猛一擡頭,眼前一陣黑。
“別亂動!”楊小羊急忙道:“人沒事,都是皮外傷,守了你一天一夜,早上發高燒暈倒了,在隔壁掛水,還沒醒。”
聽她說完我才稍稍放心,躺回枕頭上。
“你們倆可一定要好好兒的,”楊小羊不再追問,直接下了結語,“頭開始暈了吧?正常,再睡會兒,我去給你開點消炎藥,晚點兒再過來。”
門關上之後病房裏又變得寂靜,一會兒的功夫,四肢好像化凍了一樣能小幅度的動彈,只不過痛感也隨之醒來。
哪怕江渢在隔壁,以我現在的狀態想去看看他也是天方夜譚。
頭是暈的,意識卻很清醒,這種狀態下越想睡覺只會越睡不着,我索性睜着眼,透過玻璃看樹葉縫隙裏的一片雲。
門又開了,以爲是楊小羊折返就沒有扭頭看,直到來人走到牀邊時都沒有出聲,我察覺到不對勁,轉動脖子就看到了陳阿姨。
“小晚,好點兒了嗎?”她坐上牀邊的凳子,我心裏又是一緊,這像是要長談的架勢,而我已經無處可躲。
“好多了。”
她三兩句話講明前因後果。
陸周瑜爸爸的司機撞了一輛橫穿馬路的電動車,電動車上的小姑娘當場死亡,事故後警方判定電動車全責。小姑娘的爸爸一心想用江玥爲女兒報仇,就策劃了綁架案。
出事之後那兩個人已經被警方帶走。
“小陸的父母託我謝謝你,他們本來也要來的,但是我想着你剛醒應該要多休息就婉拒了。”
“謝謝阿姨。”
不太適應躺着和她對視,我把視線移到輸液管上,一滴一滴數着。
“小晚,”餘光裏她調整了一下坐姿,“我明天就得回去了。”
我遲緩地意識到她說的是要回去國外,海城已經不是她的家了。
“可是我哥,江渢還病着,而且江懷生剛去世。”我覺得自己的眼眶有些發酸,“……爲什麼不能留下陪陪他。”
“他需要的不是我。”
頭腦昏沉到無法思考,因此我猜不到她話裏的意思,只能着急地、無力地用目光懇求她留下。
“小渢從小就很會照顧自己,江懷生出事之後,我帶小潯出國,”她哽咽了一下,“有次臨時出差回來,看見桌子上有張處方單和幾盒藥,都是治療睡眠障礙的。”
我的手緊攥住牀單,心揪成了一團,艱難地開口:“……後來呢?”
“我請了半年假留下,每週帶他一起去看醫生,但是除了開藥之外,他什麼都不說。”她似乎是陷入回憶中,眼眶裏倏地聚滿了淚,隔了許久才接着說,“前幾天醫生給我打電話,說他已經好幾周沒去拿藥了……應該就是從你回來之後。”
說完,她仰起頭飛快地把眼淚抹掉,看了眼已經空了的吊瓶,聲音有些渾濁,“我去叫醫生來拔針。”
我一直認爲不管我在不在身邊,江渢都是能自己過得很好的人,會一如既往地生活、工作,做自己喜歡的事,哪怕他話不多但仍會有很多朋友,不會缺少愛。
事實證明,他的確表面上過得很好,連我都差點被騙過。
眼眶酸脹的厲害,視線也逐漸朦朧,我連擡手的力氣都沒有,任憑淚珠滾落在枕頭上,耳朵裏好像也進了水,悶悶的,分不清這是陳阿姨說的話還是我自己身體裏的聲音:
“快點好起來吧,他需要你。”
輸完水之後又額外吃了一大把花花綠綠的藥片,藥效起的很快,痛感逐漸麻痹的同時眼皮也疲軟下去。
我決定不再硬撐,遵從藥效睡了過去。
冰涼的手從脖子兩側滑下去,似乎是繞過了什麼東西,細細的一道觸感劃過後脖頸,我一驚,睜開了眼。
江渢正站在牀邊,彎下腰在我的脖子上系東西。
“哥?”
他不作聲,很快繫緊之後才直起身,穿着和我一樣的條紋病服,袖口有點短,手腕,手背上結了痂的細小傷痕全都露了出來。
大概是生病的緣故,整個人都褪去了帶着溫度的顏色,頭髮和皮膚黑白分明得厲害,像是雪地裏的枯樹,枝幹輕輕一掰就會斷掉。“你燒退了嗎,哥?”
他拉過我的左手,在額頭上貼了一下,“退了。”
胳膊一擡,脖子上的東西從領口滑進去貼在皮膚上,涼涼的。
我低頭看過去,是曾經江渢親手給我係上的那隻平安鎖。
後來東窗事發,我解下來還給陳阿姨,沒想到兜兜轉轉又被他重新系上。
江渢順着我的目光看下去,“別再摘下來了。”
拇指大的玉石貼在胸口,稍一會兒就染上了體溫。
“楊小羊說,是你把我從山下背上來的,受了很多傷……”手背順着臉側滑到他下頜上的一道傷上,“疼嗎?”
“不疼。”他把我的手握住,坐在牀邊,“喫過飯了嗎?”
我點頭,“吃藥前喝了粥,然後才睡的。”
江渢幫我把病牀搖起來,再一次正面看着他的時候,遲來的恐懼和想念氣勢洶洶地涌出來,燒紅了眼眶。
“我以爲再也見不到你了,哥,摔下去的時候我一點都沒有害怕,因爲我跟菩薩許了願,保佑你一生平安。
可能是我太貪心了,還偷偷許了和你永遠在一起的願望,所以只能實現一個。”
“瞎說什麼。”江渢的拇指一遍一遍的磨損着我的虎口處,直到皮膚都發燙。
“不管你在不在身邊,我都能平安活着,並且活得很好,但如果你不在了,我也很難活下去,明白嗎?”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並沒有用很嚴肅或莊重的語氣,就只是像問有沒有喫晚飯一樣自然而然,以至於我停滯了許久才徹底明白。
我靠回病牀上平復着呼吸,護士推門進來,看到病房裏有兩個人時愣了一下,才端着托盤過來,“換藥了。”
外傷最嚴重的是右手手心,因爲握玻璃片握的太緊,被割開了深深一道口子,紗布揭開,傷口已經被縫合住了,像一條高高隆起的蜈蚣。
碘酒和雙氧水清洗完傷口,可能是見我神情凝重,她開玩笑道:“小帥哥有沒有談戀愛呀?這下把愛情線縫上可就分不開了。”
右手被向上攤在被子上,我蜷了蜷手指,點頭道:“有。”
換好新的紗布,護士叮囑完注意事項就離開了。
我重新靠回病牀上,手指跟江渢的勾在一起。
江渢垂下眼,盯着我手心裏那塊方正的紗布看了許久,又擡頭看向我,露出了今天第一個笑。
儘管笑意不大,但整張臉都因此重新有了溫度。
他緩緩站起,躬下身,輕輕在我手心裏親了一下,“我愛你。”
聲音和動作一樣輕,說完擡起頭和我面對面,鼻尖幾乎要碰到一起。
我屏住呼吸,唯恐動靜太大把這三個字給碰碎了,眼淚卻絲毫不受控。
“不準哭了。”江渢親過我的眼睛,臉側,下巴,脖頸,唯獨繞過嘴巴。
一邊親吻敞開的領口下的鎖骨,一邊啞聲說:“我在生病,會傳染。”
因爲肋骨骨折的緣故,連擁抱也不被允許。
我着急地坐在原地,“哥……”
最後一下,他撥開額前的頭髮親在額頭上,“快好起來吧。”
在楊小羊的堅持下,我回家養傷的申請被駁回,在醫院躺了近一個月,除肋骨還沒痊癒之外,幾乎不剩什麼問題。
住院以後的活動範圍只剩下病房和後花園。
傍晚,我決定出去走走,踏出醫院大門那一剎那,身體都輕盈了起來。
午後下過一場陣雨,地面仍溼漉漉的,所有的霓虹燈,夕陽,晚霞都映在了地上,有種時空倒錯的感覺。
我走得很慢,卻並不着急,路過人行道上堆滿了鮮花的三輪車時停下看了會兒。
“請問有玫瑰花嗎?”
“看望病人啊?康乃馨是最好的。”
“我想送人。”
接過花束,一擡頭,江渢正站在馬路對面。
穿着黑色的運動外套,上下喘着氣,劉海微微汗溼貼在額前,像是跑過來的一樣。
他背後是大團大團燃起的雲。
或許地上的某個水坑是時空倒錯的隧道,而我不小心踏進去,回到了十幾歲。
那時候的江渢也喜歡穿黑色外套,揹着鬆散的黑色書包,在漫天的火燒雲壓下來之前回到家,和我坐在一起喫晚飯。
曾經我所追尋的不過是能站他在身邊,爲此我一刻不停地朝前跑着。
只是某一刻我忽然意識到,我苦苦追尋的那個結果,實際上也只是小小一個過程而已。
我追上他,和他牽手,擁抱,接吻,並肩前行,這些瑣碎的過程延續着生命,讓我們真正地擁有了彼此。
綠燈亮起,我做手勢示意江渢在原地等。
無數個昨日從眼前呼嘯而過,定格成永恆。
我邁出步子走向他,只不過這一次我不再匆忙,因爲他一直站在那裏等我。
在昨天,在今天,晚風裏,日落前。
(正文完)
正文部分就完結啦。
這是我的第一篇文,中間因爲個人原因停更了十五個月,能重新撿起多虧了大家的支持以及我真的很愛哥哥弟弟。
寫這篇文的契機只是突然有一兩個念頭閃過,連大綱和梗概都沒想就貿然下筆,因此重看前文時發現有非常多用力過猛的地方以及沒能圓回來的bug,這段時間會稍微修改一下。
儘管瑕疵重重,但對我來說是一次非常奇妙的體驗,在塑造故事和人物的時候一次次被打動,並且有很多情節彷彿是他們藉由我的手在講述。
最後一段寫完情不自禁喝了半瓶酒流了一點淚。
謝謝大家一路陪伴讓我不至於太孤單,我們下個故事有緣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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