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那一段陳年舊事
在邵東琢磨了半天,沒有琢磨出個所以然的時候,孟青提出了這樣一個問題。
老人家依然是搖了搖頭,說道:“質疑,不,我們村裏從沒有人質疑祖輩給我們留下的東西,不管好壞,那肯定都是祖祖輩輩用了很多時間,包括生命去證明過,絕對不會傷害我們的東西。我們爲什麼要質疑?”
不得不說,西河村對祖輩的這種敬仰,絕對是國內其他地方無法比擬的,因爲很多人其實都已經忘了自己的祖宗。
這話不是罵人,但卻是事實。
再看看西河村,你聽老人家說的多好,老祖宗立下的規矩,不管從哪點兒來看,都不會害你,這一點兒毋庸置疑。
然而,在現在這個時代呢?
人們把錢掙了,生活也過得不算差了,但就是忘了自己的根。
無數人都想奔着城裏去,在城裏安家立戶,別說祖宗了,父母都忘了還在山裏。
空巢老人,空村,這就是現代人。
不知道爲什麼,邵東聽了老人家這麼說,感觸良多,也許,這就是我們國家的文化。
當然,現在不是討論我們國家文化的時候,邵東回過神兒來,便問道:“老人家,以您在這西河村生活了幾十年的經歷來看,您覺得這謀害了徐老漢一家的人有可能是誰?”
“這個老漢可不敢亂說。”老人家連連擺手,他不知道他說的一句話會不會害了別人,雖然他心裏惱火那個兇手破壞了西河村的規矩,但是淳樸的性格早已深深的刻在了他們這些人的骨子裏。當然,兇手不能算在其中。
來了這個西河村幾次,邵東也發現了,這村子裏的大部分人都是淳樸的,只是有那麼一個較真的人,不願意放下心中的怨恨罷了。
“那您知道有哪些人和徐老漢一家有矛盾麼?”見老人家這麼說,邵東也不逼他,換了種說法,繼續問到。
對於這個問題,老人家並不排斥,說道:“真要說矛盾,那肯定是有的,老人常說,牙齒和舌頭還打架呢,更何況是我們這些小老百姓。”
“是的,別說是鄉里鄉親的,就是生活在一起幾十年的老夫老妻也還要鬧點兒矛盾,這確實沒什麼。”
邵東順着老人家的意思,說了一句,他知道,這種老人家,你要引導着他往下說,不然他會覺得索然無味。
這是一種問詢的手段,年紀不一樣,性格不一樣,方法都不一樣。
比如說老人家,他們喜歡緬懷過去,那是他們曾經經歷過的東西,那也是一種彰顯他們曾經存在過的見證,或者說是他們吹牛逼的資本。但是說得多了,家裏的晚輩也就都不愛聽了。
但他們真的喜歡緬懷過去,因爲花無重開日,人無再少年。
上了年紀,說白了,就是離死不遠了,再不緬懷,就晚了。
在邵東的一番引導後,老人家想了想,說道:“真要說起來,和徐老漢一家鬧過矛盾的還不在少數,就比如我本家的叔叔家,和他們家就沒少鬧過矛盾。
這徐家不都是從外面來的麼,之前我本家叔叔家的田地,要不是世世代代傳下來的,就是自己開荒開出來的,結果幾十年前搞土改,按人頭分,徐家是我們西河村的大姓啊,人口自然是最多的,就老徐家分得最多,而我本家叔叔家裏,因爲人口少,反而把自家的土地都分了出去。
他們兩家之所以鬧矛盾,是因爲徐老漢家有塊土地離我本家叔叔家不遠,而且還是世世代代傳下來的,原本他想用另一塊土地跟徐老家換,大小都差不多的,都是五分地的樣子,但是徐老漢家說什麼都不換,說是國家給的,就不換咋的咋的。
說起來,以前沒土改的時候,徐老漢家哪兒有什麼土地,這不,一分到土地立馬就變樣了,把我本家叔叔給氣得。
就這麼點兒事兒,一直扯到徐老漢的父親過世了,我本家叔叔才說,人都死了,就算了,地也就一直沒換過來。”
老人家說完,又補充了一句:“其實,也不是說那塊地有多好,就是我那本家叔叔一脈,在這塊地上耕耘了幾百年,不管是在災年,還是豐年,都養活了他們一家子,有感情了。”
其實,這也可以理解,畢竟一塊地養了他們一脈人,確實是有感情的。
可以想象,在當初,他們這一脈在哪個地方紮根過後,自己開荒種糧,養活一大家子人,確實是件很不容易的事兒。
做爲後人,感懷祖輩的恩情,想換回這塊地,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邵東也知道他說的本家叔叔是誰,不出意外就是那個跟他們說早就懷疑徐老漢的父親死得不簡單的那位蔣姓老人了。
“可以理解,畢竟蓋懷祖輩也不是什麼壞事兒不是。”應承了一句後,邵東又說道:“那還有呢?”
“那就多了。”老人家說道:“像這種勾勾掛掛的事情,在我們村裏還是發生了很多的,不過不管是早就紮根這裏的四大家,還是後面陸陸續續因爲各種原因來這裏的外鄉人,對西河村的規矩都很重視。
所以這麼多年來,也沒鬧出過大的矛盾,所以村裏的調解會也沒什麼記載。
但是像些雞毛蒜皮的事兒,那就真不少,像我們這個年紀的,大多都知道一點兒。
比如說當年徐老漢家和村西頭的張家,就因爲挖引水溝吵起來過,還有王家和徐老漢家因爲一頭牛吃了田裏的禾苗還差點兒打起來了,還有……
類似這種事兒,不說徐老漢家,家家戶戶都有過,總不能爲了這麼點兒事兒就殺人吧?”
老人家的確是知道很多,但是他卻是不相信殺害了徐老漢一家的人,會是爲了這些原因。
當然,不止他不相信,邵東同樣不相信,但是他知道,不管相信不相信,調查是一定要調查的。
而且,從老人家的話語中,他不難聽出來,老人家是不太願意接受兇手是本村人的。
他每說一個的時候,都在有意無意的爲他們開拖,這可能連老人家自己都沒發現。
不過,這些其實都不是邵東此行的目的,他此行,想了解的不是這些,見老人家遲遲沒有說到他想了解的那個方面,於是,邵東主動問道:“老人家,您能說說,徐老漢和他們那個本家徐老爺子家是怎麼回事兒麼?”
不知道爲什麼,提到這個問題,老人家頓時愣了一下,半晌沒說話,還低頭抽了好幾口老煙桿。
邵東也沒打擾老人家的思緒,只是靜靜的等着老人家表態,時間就這麼一分一秒的在老人家的吞雲吐霧中,慢慢過去。
“罷了罷了,本來是不應該跟你們外鄉人說這些的,不怕你們笑話,在過去的幾十年裏,那件事兒一直被我們村當做禁忌,就是我們自己,平日裏也不會再談論這件事兒,不過你們既然是警察,是來幫我們破案的,我想破這麼一個例,也沒什麼。”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老人家好像是想通了什麼一樣,咂吧了一口老煙桿,說道:“其實,那件事兒也不能單單說是他們兩家的事兒,這事兒說起來,有些複雜,怎麼說呢,那應該是全村的事兒。”
“具體是個什麼情況?”邵東連忙問到。
老人家做了個回憶的摸樣,過了一會兒,才說道:“真要說起來,那件事,不是徐老漢家和徐老爺子不對付,是我們全村絕大多數都跟徐老爺子不對付。
說起來,也不過是一件簡單的事兒,就是因爲喪鐘。”
“喪鐘?”邵東聽老人家這麼一說,心裏咯噔一下,他有種感覺,要入正題了。
老人家又咂吧了一口老煙桿,說道:“是的,就是喪鐘,這說起來,就要說到徐家的發家史了。
要說這徐家能在最短的時間發展成全村數一數二的大戶,那全賴他們那個老祖宗當年搞得聯姻,你們說,我們這屁大一點兒地方,搞什麼聯姻?
但他們徐家就是搞了,那年頭不是每家每戶都娃娃多嘛,他們老徐家的老祖宗,愣是把他們徐家的閨女嫁給了村子裏所有的家族裏面,不管是最開始的蔣、張、王、楊,還是後面進來的小姓家族,只要是我們這西河村有的家族,他們徐家都能攀上一個親戚來。
而當年的那件事兒,就是因爲徐老爺子的爺爺,將徐老爺子的妹妹嫁給了老張家。
這本來是沒什麼問題,但是發生了兩件事兒,影響了我們西河村幾十年。”
“哪兩件事兒?”邵東急切的問了一句。
老人家卻是像陷入了深深的回憶,良久,才咂吧了一口老煙桿,嘆了一口氣,說道:“第一件事兒嘛,就是徐老爺子的妹妹自從嫁到老張家以後,她嫁過去的那一脈,陸陸續續的死了好些人,最後就剩下她和兩個孩子了。不過這徐老爺子的妹妹也是個清苦人,愣是一個人拉扯着兩個孩子長大了。”
老人家像是陷入了回憶,想起了那個曾經風雨不動的鐵娘子一般的女人。
而邵東則是差點兒驚訝的站了起來,他一直要找的不就是這種人麼?
家庭遭受了重要的變故,對當事人打擊很大,現在這麼看,這徐老爺子的妹妹一家,就她兩個孩子,一定是受了很大的打擊。
畢竟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親人一個一個的離去,這種打擊絕對是致命的。
邵東這邊正在想這些問題的時候,老人家又說道:“這要說第二件事兒吧,那應該算得上是功德一件了,你們也知道,那個年頭,糧食的產量低,家家戶戶餓死人的事兒,也不是沒有,但徐老爺子的這個妹妹,卻是一個了不得的人,她愣是想了一些辦法,將糧食做成一種粑粑的樣子,雖然味道不好,但是喫一口下去,再就一碗涼水,愣是能讓人管飽。
在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你們是不知道她這一個方法,救了多少人的命。毫不誇張的說,如果不是她想出來的那個方法,我們西河村六十歲以上的只怕現在剩不了多少了。”
對於老人家的這個說法,邵東點了點頭,他雖然沒有經歷過那個年代,但是大饑荒他還是知道的,那個年代,啃樹皮,喫觀音土,只要是能果腹的,就沒人不喫的,但即便是這樣,還是餓死了無數人。
這可以說是建國以來,我們國家經歷過最慘痛的一次自然災害。
而老人家說完,自己擡頭看了看被柴火薰得漆黑的屋頂,默默的說道:“但就是這麼一個救了我們西河村的女人,卻是在最後下葬的時候,都沒幾個人去幫襯一下。”
說完,老人家忍不住的唏噓,可能是動了情,眼淚都忍不住落了下來。
但是邵東等人不解啊,爲什麼這樣的女人死了下葬,村裏的人都不去幫襯呢?
從各方面來看,這個村子裏的人都不是那種忘恩負義的人才對。
當下,孟青就問道:“爲什麼?”
老人家還沒說話,邵東卻是又問道:“因爲喪鐘?”
“是的!”老人家激動得說道:“就是因爲那該死的喪鐘!”
看得出來,老人家這會兒有些情緒激動了,上了年紀的人,喜歡追憶過去,但是感情卻是自己把控不住的。
邵東準備稍等老人家平復一下心情,再問,但是孟青顯然也是充滿了疑惑,繼續問道:“具體是個什麼情況呢?”
老人家揉了揉眼眶,說道:“當年她過世的時候,老張家的人商量了一下,就吵着要給她敲響喪鐘。
說實話,我們老祖宗的規定沒有規定只能是男人死後才能敲喪鐘,條件是並沒有限制性別,只要做到條件上所要求的,都可以。
想想徐老爺子的那個妹妹,一個被生活所逼迫,沒辦法之下才弄了一種粑粑的女人,愣是救活了全村人,這種功勞,對我們村子的貢獻大吧?而且,人家在研究出來這個方法後,也沒有藏着掖着,直接就將方法告訴了全村人。
說白了,這是活命之恩啊!但是村裏其他人一聽,就炸了鍋了,說什麼從沒有爲女人敲響喪鐘的先例之類的種種。
本來這種說辭,倒也沒什麼,的確,我們西河村有記載以來,的確是沒有爲女人敲響過喪鐘,這是有理有據可以說的。
但是不知道是誰,突然冒出了一句,說徐老爺子的妹妹就是個掃把星,剛進家門就剋死了自己的公公婆婆,沒多久又剋死了自己的丈夫之類的。
那一下子就炸鍋了,徐老爺子本來就是練功夫的,當時就想找人比劃比劃。
我也不記得最後究竟是誰跟徐老爺子去了村外,反正回來的時候兩個人都是耷拉着腦袋的。”
老人家長篇大論的說了一大篇,但邵東就聽到了兩個關鍵的東西。
一,徐老爺子的妹妹一家的確是有着慘痛的經歷。
二,曾有人阻止爲徐老爺子的妹妹敲響喪鐘。
“最後呢?”在邵東思考這些問題的時候,孟青又問了一句。
老人家搖了搖頭,說道:“哪兒有什麼最後?最後還不是讓大多數人滿意,不過鬧成了這樣,大家都不好意思,所以,最後徐老爺子的妹妹下葬時,除了徐老爺子一家還有張姓的幾戶人家,其餘人家戶都沒去。可以說,這是對一個曾經對我們有活命之恩的人,最大的羞辱。”
說打這裏,老人家心情有幾分沉重。
他有些話沒有說,比如,當時他就是很反對爲那個女人敲響喪鐘的一員。
其實,在當初,抱有他這種想法的人很多。
倒也不是說他們忘恩負義,只能說他們太過於迂腐了一些,他們沒從記載上找到爲女人敲響喪鐘的先例,就拒絕開這個先例。
只是誰也沒想到,最後會鬧成這樣。
正是那個時候的迂腐,到了今天,老人家後悔不已。
良久,一直在思考其中問題的邵東,擡頭問了一句:“那這件事兒,和徐老漢家有什麼關係?”
“徐老漢家?”老人搖了搖頭,說道:“其實,這事兒要說起來,跟徐老漢家真是一點兒關係都沒。但換一個角度來看的話,那又跟徐老漢家脫不了干係。”
“這又是什麼個說法?”邵東不解的問了一句。
因爲老爺子這話說得稀裏糊塗的,邵東也沒搞明白,什麼叫有關係又沒有關係?
“怎麼說呢?當時我們村裏分成了兩夥人,一夥是以老張家和徐老爺子家爲主的,主張,支持給那個女人敲響喪鐘。
另一夥就是我們這些人了,大家都一致反對爲一個女人開這個先例。
但是徐老漢一家比較特殊,他們是唯一處於中立的。不管結果怎麼樣,他們都不發表任何意見。”
“中立?”邵東能聽懂這個詞的意思,但是卻不知道中立在當時的西河村意味着什麼。
而老人家聽到邵東唸叨着這個詞語,卻是搖了搖頭,嘆了口氣的說道:“其實,全村人都反對也好,中立也好,就他們徐老漢家,是最沒資格選擇什麼中立的。”
“這又是因爲什麼?”這會兒,是真把邵東搞迷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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