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我可以解釋
李念在內側的牀上睡沉了,沈行之則坐在牀上,墨色長髮散着,一腿蜷曲,桌上架着一張小方桌。
他右手垂着沒動,左手執筆,蘸了幾下墨汁,落筆變成一列列清秀的小字。
“你繼續說。”他邊寫邊聽着李念沉穩的呼吸聲。
北息頷首站在牀邊,他方纔帶來幾套已經趕製好的衣裳,輕輕放在沈行之腳邊。
他有些侷促。
主子向來習慣一人休息,眼下屋內多出一個來路不明的,他作爲下屬又不好問,支支吾吾不知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沈行之似是察覺到他的不安,手裏的筆頓了下:“她今日累急,醒不了。”
北息呼吸一滯。
他知道主子不是話中的意思,是在警告他不要多管閒事。
沈行之蘸了下墨,目光又落回手中書信上,溫聲言:“長話短說。”
鏈子解不開,他行事諸多不便,但世帝暗中吩咐的差事還得辦,且片刻都耽誤不得。
北息背身過去,站得筆挺,輕聲道:“屬下沿途倒着查過去,咱們在青州驛站遇到的那一家人已經被人滅口。他們隨身攜帶的物件被翻得稀爛。”
“南生那邊已經在追查了,那一家人似乎是故意在青州驛站扔下那些東西,然後再走的。”他說到這,頓了頓。
沈行之沒吭聲。
他路過青州官驛時,在桌上撿了一塊奇怪的木牌。
牌子上刻着一些字,大半已經磨平,但隱約能瞧見“走沙”二字。
這是販私鹽的江湖說法。
沈行之憑着木牌正面雕刻的青州城隍廟圖,這才找到城隍廟去,誰知一進去就攪進那莫名其妙的兇案中。
北息見他不答,便繼續道:“青州這邊,林建成請了裁縫後,就親自帶了兩隊人,敲那些員外貴人的府門去了,暫且還沒收穫。而兩位從青樓出來後,我在屋檐上等了片刻,看到那個素月走進巷子深處一間偏屋,被那屋內人抓了進去,大約凶多吉少了。”
沈行之一點也不意外。
天作孽,尤可活,人作孽,不可活。
他該說的已經說了,沒道理再冒着暴露的風險救他。
北息說完這些,沒聽見迴應。
他大半個身子都背對着,自然看不見主子的表情,心裏便有些忐忑。
沈行之許久沒說話。
他安靜地寫完手裏的信,落筆後,先望一眼李念。
這女人呼吸深沉,毫無自覺,偶爾還會發出幾聲呢喃。
沈行之真不信天下還有這般女子,便不動聲色,自枕下抽出一把匕首握住。
刀刃閃着寒光,倒影他沒什麼表情的雙眼。
他屏住呼吸,探身向前,之後手臂揚起,立時一揮。
嗖!
那動作帶着殺意,極快速落下,但卻穩穩停在李念太陽穴上不足一寸的位置。
李念動也沒動一下。
她依舊睡得深沉,側躺着身子,均勻的呼吸聲裏連一點非正常的起伏也沒有。
那把匕首懸了很久。
半晌,沈行之才微微眯眼,慢慢退回原本的位置,悄無聲息的合上鞘。
他似是放心不少,這纔拿起桌上寫好的書信,對摺之後遞出去。
“這兩封信,一封走官驛急送甘露殿,一封送邵侯府,讓他好好管管他的二兒子,從現在起學些禮數,讀些書。”
這第一封,北息理解。
可這第二封,他愣了片刻,下意識冒出一聲:“啊?”
沈行之冷冷擡眸。
北息頓覺自己僭越了,忙拱手點頭,先幫他把小桌子擡下來,之後微退半步,準備往外走。
“慢着。”沈行之輕聲道,他回眸看看躺在牀上睡的人事不省的李念,嘆口氣,輕聲說,“去查尤寒玉,再尋個機會,把我們遇到的與城隍廟相關之事,透露給林建成。”
北息手握着信,拱手點頭,這才輕手輕腳退出去。
直到他離開廂房,沈行之的目光才又挪回李念的側顏上。
他墨發三千垂落在身後,打心裏不理解,怎麼能有這種姑娘家,被一根鏈子同陌生男人拴在一起,還能睡得這般深沉?
雖然不到四仰八叉的程度,但嘴角留下的口水,屬實令他無比欽佩。
沈行之嘆口氣,慢慢挪進被子裏,儘可能地往牀邊緣躺了幾分,生怕天亮時,兩人都尷尬。
這其實怨不得李念。
她前世生活在和平年代,整整二十八年風調雨順。
今生又生在帝王家,就算全天下的人對她有意見,大多也只能憋着。
實在憋不住,最多也就罵兩句,不會實質上對她一個女娃娃動手。
這般下來,導致李念骨子裏還真就沒什麼危機感,說睡,那就是真的睡,一睡,就睡到天光大亮。
她醒來時揉揉眼睛,迷迷糊糊瞧見陽光已經把室內照得通透無比,但自己呆着的地方不知爲何,束手束腳。
她右手撐地,摸到冰涼地板時,還有一瞬間的迷糊。
“醒了?”一旁,沈行之不緊不慢道,“能這般姿勢睡到這個時辰,李兄真令人刮目相看。”
這沉穩的聲音一冒出來,李念蹭一下就想起什麼,登時醒了大半。
她這才發現自己卡在兩牀中間的縫裏,連帶拖着沈行之的手臂,把他往中間硬扯了一節。他就那麼吊着胳膊,背靠牀頭,手裏握着一卷書,不知看了多久。
李念趕忙摸索着爬起來,尬笑一聲。
沈行之手裏的書緩緩翻過一頁,他髮髻已經梳起,目光一刻也沒離開書面。
看他這樣子,像是一時半會還不準備下牀。
但李念不行啊,她內急。
兩張牀雖然是並排放置的,但因爲那鏈子的原因,導致兩人只能從同一側爬上牀來。
昨晚李念要的內側牀位,現下她要出去就變得費勁起來。
她看着無動於衷,一心看書的沈行之,再伸着脖子,瞧着牀邊緣,最終抿嘴憋着一口氣,悄悄咪咪弓起身子,躡手躡腳,企圖從他身上越過去。
沈行之聽見動靜,心頭怪異,稍稍擡眼,正對上她像只炸毛的貓,點着四肢架在他面前的樣子。
縱然是見慣大風大浪,從血海屍山的戰場中爬回來的沈行之,也沒見過這般陣仗。
他登時大驚,手裏書卷猛拍在牀,順着滑落在地。
幾乎同時,聽到動靜的北息,和等在外正琢磨什麼時候進去合適的佩蘭,皆爲一愣,兩人抄着劍衝了進來,異口同聲道:“主子!”
北息愣住。
他看男人身上還有個男人,如遭雷劈。
佩蘭也愣住。
她親手拉扯的長公主李念,正一身男裝,像是隻大螃蟹一樣撐在自己的真主子身上。
太刺激,太孟浪,太讓她上氣不接下氣了。
好在佩蘭反應快,跳起來一把捂住北息的眼睛,掰着他的脖子,生拉硬拽着,硬是把他扯出去。
她甚至還折回來,只露出兩隻胳膊,一左一右關上屋門。
咣噹。
屋內,沈行之胳膊肘撐着牀板,盯着李念,臉黑如墨。
李念被他那要刀人的視線戳得無地自容,別開視線乾笑兩聲。
“這……我可以解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