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居然這麼會演
她瞧着沈謙依舊腫脹的面頰,又看看他時刻遮擋的嘴角,最終還是“嘖”了一聲,埋怨道:“王崇古那個藥真慢。”
若是在現代,這種程度的傷,消炎加藥膏,三五天之後起碼不會還這麼腫。
“要不,我給你找個蓋頭?”
沈謙收整書案的手頓了下。
他看向李念,溫聲道:“不妥。”
“你這都這樣了,你真不在意啊?”
“昔年在戰場上,這個模樣已經很不錯了。”
李念咂嘴:“可現在是京城。”
沈謙淡淡一笑:“長公主焉知京城就不是戰場?”
京城也是戰場。
李念靜了三天,這點她是想通了的。
三天時間,她把往前三年發生的事情,以及往後幾十年教科書上寫過的事情,從頭到尾理了一遍。
大魏王朝距離歷史上所說的華夏最鼎盛時期,還有二十五年。
歷史上的李世,一生最大的功業便是開創了長達五十年的世元盛世,將歷史上華夏千年推向最鼎盛的巔峯。
這走向巔峯的第一步,便是削藩。
李世要用沈謙是真的,要殺沈謙也是真的。
甚至被無端裹脅其中的李念,也是李世手裏的一顆棋子。
馬車裏,李念看着沈謙:“你還是不打算解釋麼?”
她從沒有那麼犀利地去看一個人,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此時的目光,一定是藏不住的想刀人。
沈謙依舊坐在下首的位置,但他這次沒拐彎抹角,直言:“公主想過麼?我若是真的得了那一紙賜婚後,便開始同你走的很近,那你我都會死無葬身之地。”
想過。
李念一旦想明白世帝削藩已成定局,很多事便自然而然的看明白了。
爲什麼在後世的歷史上,與楚陽郡公完婚後的李念,最終落得那麼一個悽慘的結局?
因爲她不能幸福。
不管被賜婚的對方是誰,從她們喜結連理的那一刻,從長公主的權勢爲對方所用的那一刻起,李世斷頭的鍘刀就已經懸在她們頭頂上。
她是明白了的。
世帝削藩已是定局。
大魏建國時封下的公、侯、伯、子、男,沒有一個人能逃過這場計劃中的浩劫。
但她沒說話,只看着沈謙。
她不是來回答問題,亦或者讓他用一個問題掩蓋另一個問題的,她要聽的是沈謙自己的解釋。
見她不語,沈謙悠悠嘆息。
“我承認,那三年我想的都是怎麼保全沈家,那畢竟是我家啊,我還有個未出嫁的妹妹,有個經歷父親去世後,神智時不時會不清楚的母親。”他嚥下一口唾水,“長公主是皇族,就算沒有這一紙賜婚,也會過得很好。但我不是,軍功大多是父親的,若是一步走錯,必然萬劫不復。”
“那你倒是告訴我啊。”李念道,“我看起來像是什麼蠻橫無理之人?”
她自己說完,頓了下。
沈謙無辜望着她,極其委婉道:“公主的聲名,確實不是通情達理的那一種。”
李念無語。
沈謙忙道:“但沒有弄清楚真相就貿然下結論,是我的不對。”
李念點頭:“對,就是你的錯,繼續說。”
責任推卸得太快,沈謙一時沒反應過來。
“嗯?”李念望着他。
沈謙低頭,輕咳一聲道:“聖上賜婚,本也就是看中你我不會深交的緣故。我雖然三年不見你,但我不是一點都沒有看着你的。”
他嘆息:“公主想想,沒什麼基業的長公主,怎麼可能會在雲城有產?防範那般嚴密的宮牆,怎麼能就偏偏在最靠近市井的牆角處,有一刻的換班空缺?又怎麼會恰好在那天夜裏,那個空缺的一刻裏,多了幾個麻兜捆好的沙包?”
“我只是沒見你。”沈謙望着她,“只是沒見你,沒同意退婚而已。”
李念看着他,垂眸思量起過往種種。
那些細微的不同尋常,就像是粘連在絲線上的碎片,一片一片慢慢拼合起來。
原來如此。
“我寫那麼多正確的廢話,是因爲我沒那麼大的功業能理直氣壯說要退婚。”他揉着嘴角,“你也看到了,聖上籌謀削藩不是一日兩日,藉着鹽案削了江浙的百越郡公,與他有關聯的候伯,別說世襲罔替,連維持五品下的體面都做不到。”
“我提出退婚的那一刻起,便是我也要面對這些的時候。”
他說得懇切,在理。
只是李念聽着總覺得不太對勁。
她下意識問:“你不是陛下的左膀右臂麼,以前沒聽人說你活得這麼憋屈啊,邵安每次提到你的時候,都說你是極爲可怕的老狐狸。就這?”
沈謙一噎。
他垂眸,看着手上的鏈子,輕笑一聲:“身處其外的人,如何能動侍奉君王的危險和無奈?伴君如伴虎啊。”
李念想想李世那個瘋魔的樣子,再看看沈謙臉上黢黑一片的悽慘樣子,越發覺得這話確實有道理。
他連自己的親姐都想殺,殺個楚陽郡公確實也就是眨眨眼的事。
馬車前,駕車的北息始終皺着眉頭。
一旁佩蘭實在忍不住,小聲嘀咕:“以前怎麼沒發現呢!居然這麼會演。”
邵侯府在皇城外西北方,坐馬車過三個坊子就能看到。
三年之前,李念常來,後面邵安老因爲帶她出去玩被罰,她便來得少了些。
她這次備禮前來,一是想看看邵安的傷勢,二是想給侯爺賠個不是。
鹽案一事,她終究沒能護住邵家,邵候的爵位到這一代爲止,原本的邵家世子邵平,現在也不得不另謀出路,想辦法考取功名。
馬車慢慢停在邵府門口,沈謙依舊先下馬車。
他剛下去,李念就聽到車外傳出幾聲驚呼。
沈謙卻沒什麼反應,既沒有呵斥,也沒有迴應,倒是反身幫她撩開車簾,那根連着兩人的鏈子明晃晃吊着。
他微笑站在車下,伸過手來。
“小心些,我扶你下來。”
李念躬身站在車內,提着衣襬。
自她回來,仲康順當日就又送來十多件新做好的衣裳,甚至還有極爲名貴的雲錦蜀錦,大多有金銀絲刺繡的花紋,在陽光下貴氣難當。
但行動是真不方便,不如男裝,另李念無比懷念褲子。
見她沒什麼反應,沈謙便又說一遍:“念念,小心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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