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託付
她一直以爲,他就只是性子癲狂了些,瘋起來神鬼皆殺,從沒往病的方向去想。
當李世合盤托出,告訴他自己時日無多的時候,她像是木頭一樣,彷彿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不應該啊,歷史書上不是這麼寫的。
是因爲她覺醒了前世的記憶,所以很多事在冥冥中發生了變化?
他將自己患病,已經病發時嗜血不堪的症狀,一五一十講了出來。
說完之後,看着震驚的李念,又道:“我知這件事艱難,但我心中已經有解決的方法,只希望姐姐能再撐一撐。”
李念震驚:“怎麼解決?這又不是在……”
不是在醫療條件優秀的未來。
她話哽住,看着李世帶笑的面頰。
二十多歲的年紀,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他卻面帶疲憊,乍一看彷彿已經快要三十。
“別管怎麼解決,總歸是有辦法的。”他笑,“只是……”
李世拉起李念的手,將一枚棋子塞進她的手心裏。
“你是李家的人。”他話中有些哽咽,“也是我最重要的親人。”
“原本,我把你和沈謙拴在一起,你覺得是爲什麼?”他望着李念,“你覺得我是在試探他,也是在利用你,對不對?”
“傻瓜,你都出去了,若沒有天大的事情,我不會再帶你回來。”李世輕聲說,“可是,就是有了天大的事。”
他嘆口氣:“賜婚時,之所以選沈謙,是因爲若我真的死了,唯有他有護着你的能力。唯有他有那將天下搶到自己手裏,依舊可以坐穩江山的魄力,你懂我的意思麼?”
李念懂。
過去很多年不得解的事,在得知他病情的瞬間,都有了答案。
他爲什麼既要打壓沈謙,又要倚仗沈謙。
他爲什麼要把沈謙趕出去,讓他破什麼奇怪的鹽案。
他爲什麼後來又要不惜一切扶持邵安……
因爲他快死了啊!
皇帝沒有子嗣,宗族又都死了個乾淨,唯一血脈相連的,卻是個“不學無術”的女人。
“我承認我自私,你和沈謙,還有那個邵家那一窩混球,都是我的棋子。可我沒辦法啊姐。”他看着李念,乾笑一聲,“我想出過無數的方法。”
“比如放沈謙出去,讓他和前朝的太監搭上線,再與你匯合,利用邵家的關係,逼着他直接反了!”李世說到這,把自己說笑了,他扶着額頭,“誰知道沈謙那個聰明腦袋到底在搞什麼,他不反啊!”
“人,我給他了。理由,我幫他想好了。他不幹,他偏偏要一路追查,還讓一衆人放了兵權。”他張着嘴,深吸一口氣,大有一股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後來沒辦法,他不反,我又不能催着他追着他說:你反吧,你把朕從龍椅上踹下去吧!”李世輕笑,指着李念,指尖卻慢慢往下,落在她小腹上,“後來,朕就只能換個法子。”
他微笑道:“你的孩子,也一樣是李家的孩子,也是能接天下重任的人。”
李念一愣:“所以你才弄了一條鏈子?”
李世挑眉,緩緩點頭。
他埋汰道:“可看樣子,他沈謙是不行啊。”
李念無語:“你怎麼能想出這麼……這麼……”
“我都用上這麼卑鄙的手段了,你更應該知道我有多着急。”他指着自己的太陽穴,“姐,我要死了,只剩最後五個月。”
李念話到嘴邊,生生卡住。
“我不想把父親和祖父……不想把李家流血犧牲那麼多的人,纔拿在手裏的江山,拱手讓人啊!”他說到這,眼淚奪眶而出,“我,我沒辦法啊!我甚至想着甭管是誰的孩子,先抱來再說,哪怕就讓朝臣挾天子以令諸侯了,好歹是傳下去了!”
“可是我……”他看着李念,“我越是要死了,我越是幹不出來這樣的事情了。”
“明明曾經,我可以殺人如麻,踩着敵人的腦袋仰天大笑,可我一想到死後閻王殿上我無顏面對一生功過,我就幹不出來這樣的事。”他哽咽,“我太瞭解大魏現在是什麼樣子了。我太清楚,如果我死了,幼帝登基之後會發生什麼。”
李念怔愣地看着他,她微微抿嘴:“就沒有別的辦法了麼?”
李世回望,稍稍歪頭。
“我說,這病就沒有別的辦法了麼?”李念關切地問,“你爲什麼不早些說,我在外時也能幫你留意,說不定宮外的郎中裏,就有那天降的奇人。”
李世看着她,片刻後“哈哈”笑起來。
他笑着笑着,落下眼淚。
“果然啊,只有你關心我還能不能活下去,關心這病還有沒有治。”他哼笑,“其他人,一個兩個,跪在這讓我生孩子,還讓我抓緊時間生孩子!生出來幹嘛?好讓他們母族相爭,給大魏留下外戚干政的禍患?”
他說完,沉沉呼出一口氣,沉默良久纔回答李念的問題:“能治。”
李念一喜:“那就……”
“開顱。”他道。
李念怔住。
“若是開顱,要麼當場就死了,要麼能再續命三十年。”他望着李念,“姐,你如何以爲?”
李念半張着嘴。
她置於身前的手微微收緊。
甘露殿中只有她們兩個人,安靜得彷彿能聽到彼此的心跳。
李念坐在榻上,她闔眼,深吸一口氣:“開。”
她道:“若成功,天下之幸,我可以一生不嫁,離開京城。若失敗……”
說到這,李念望着李世的面頰,鄭重其事道:“我同你發誓,只要我活着,這天下絕不會落在旁人手裏,未來泉下相見,我與你一起去見父親,一起去見列祖列宗。”
李世看着她。
片刻後,他深吸一口氣。
他起身,從一旁暗格中,拿出一隻小木盒,當着李念的面親手打開。
內裏是四軍虎符,還有一卷傳位遺詔。
“這段時間,姐姐的掙扎、努力,我都看着,我都明白。你心裏有天下,有百姓……現在看來,也有李家,這就行了。”
他把盒子推到李念面前:“除了始終盯着吐蕃和六詔國的西南裴家之外,西北駐守的林家,京外蟄伏的沈家,還有北方的夏家……呵,之前推行的新政讓國庫充盈,打得起奪權的內戰,這三年之內你都可調兵,兵法上多聽夏修竹的,穩當一些。至於沈謙……他用兵狠辣異常,未必讓你贏,但好處是也絕不會讓對方贏。”
“且這四家,我已經送去了密信,他們該認哪個主子,自己心中有數。”
他叮囑道:“至於後宮……其他人都遣散了吧,但一定要把蕭晏清留下,給她個女官的職位也好,讓她跟着你。”
李世手緊了:“她已經沒有母族了,出去後是要受欺負的。”
他擡起頭,看着李念,有些不放心的追問:“可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
李念忍着哭出來的衝動,搖搖頭。
“那就拿穩了,別讓外面的人看到。”李世將盒子推出去。
李念望着他,坐在那裏許久之後,久到夕陽西下,她才終是伸出手,將那盒子收入懷中。
她什麼也沒說,什麼也說不出口,惶惶然的起身,踉蹌着往外走。
“姐。”李世忽然喚她。
李念僵硬地轉過頭,看着夕陽紅色的光芒落在他半張面頰上。
他微笑着道:“我這一生,委實給你添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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