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六章 云压轻雷殷地声(一) 作者:未知 肖土庚光着身子等在一旁,只等外圈的大汉将军们高喊一声:“换人!”他便推开了占着热水不舍得走的同伴,伸手一探,将出水孔流出来的水引到身上。 温热的水滋润着他干涸的皮肤,好像每一滴都被吸了进去。他解开松散的发髻,就着水死命地揉了揉头皮,顿时清凉不少。他忘了自己上一回洗澡洗头是什么时候,不過从地上的黑水看来,日子应该不短了。 “换人!” 大汉将军突然暴喝一声。 ——cāo!怎么轮到我就這么快! 肖土庚心中暗骂一声,见身后等着人沒有推他,便又仰起头冲了冲脸。直到他见有大汉将军提着鞭子朝這边走,连忙跟着大队往后门跑去。刚才可是有人因为霸占出水孔,被抽得皮开肉绽。肖土庚并不打算步那人后尘。 “那衣服都不要了么?”有人在肖土庚身边轻声叹息。 肖土庚转头一看,倒是個眼熟的人,虽然一路上沒跟他說過话,但却是天天都见着。他正想答话,突然听到一声鞭响,与此同时爆发出一声闷雷般的喝斥:“不许說话!” 肖土庚抿了抿嘴,暗道:說话都不许,這到底是当兵還是囚徒?他脚下沒有停留,這條青石路早就被前面的人踩得水滑水滑的,還有那些不长胡子的内侍,时不时用水将地上的黑泥冲到两边去。 等他抱了衣服,一路小跑跑到营房,就见几個粗壮着甲的将军,正押着两個人到墙边,抡起皮鞭一顿沒头沒脑狠抽。那两人很快就倒在了地上,打滚哀求,浑身是血,看着瘆人。 肖土庚嘬了個牙花子,眼角抽搐,低声问旁边的人:“這犯了多大的罪過?” “抢床铺。”旁边那人也是看得心惊肉跳,飞快答了一声。 “不许說话!进去分床!”這裡的大汉将军显然比澡园子裡的要凶狠得多。 肖土庚可不想因为說话被人抽一顿,连忙抱着衣服跟着众人进了营房。营房虽然老旧,却沒有明显漏光的地方,這就意味着风雨天也不会有大雨下进来。再看看旁人的神情,肖土庚也忍不住咧嘴笑了,看来那個招兵牙子沒骗人,皇帝的儿子果然大方。 “你,下铺。牌子拿好!”一個内侍贴着床過来,按着肖土庚坐在了床上,塞了一块略带弧度的竹牌。 肖土庚只觉得屁股上扎进了毛毛的木刺,微微挪了挪,却发现牌子上刻了字。 “一八二三。”肖土庚读出了上面那排草码。就着窗口的光,他看得出下面還有一排字,是笔画繁杂的正体字。从字数上数来,大概是跟草码对应的意思。 “你上铺!牌子拿好!” 刚才的太监又扯了一個光身子的男人,一把将他按在肖土庚的床上,塞了一块牌子。 那男人就像是披了皮的骨架子,丁点肉都不见。他胆怯地看了肖土庚一眼,将屁股挪开了几寸,紧紧搂着衣服。 肖土庚扫了他一眼,沒有說话,见前面有人抖开衣服穿,也跟着先套上了一件小衣。有了這层遮羞布,肖土庚觉得自己的力气和胆气又回来了,再次望向那個光身子发抖的男人时,目光竟然有些犀利。 “喂,快把衣服穿上。”肖土庚抡起巴掌,看似轻松地拍了這男人一個踉跄,差点一头栽倒。 巡视的大汉将军正好看到,揉着鞭子就往這边走。 肖土庚连忙按住那男人,大笑道:“兄弟,快穿啊,小心冻着。” 大汉将军止住步子,抽了個响鞭:“不许說话,拿到牌子的快穿衣服!” 肖土庚這才松了口气,扫了一眼那個满脸惊惧的男人,暗道:算你小子懂事。 那男人手忙脚乱地套上了衣服,拿起牌子上下翻看了一会,怯生生问肖土庚道:“大哥,這上头刻的啥呀?” “字。”肖土庚斜眼看着這個连草码都不认识的男人,心中充满了优越感。 “大哥,這啥字呀?”那人带着钦羡的目光问道。 肖土庚做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一把夺過他的竹牌,指着下面的正体字,像是自己真的认识一样,读道:“壹捌贰肆!這就是你的号牌,日后人家叫這個号,你就答应,否则军中就要砍头!” 那人听了惊惧交加,颤声道:“大哥,那俺爹娘给的大名就沒用了?” “进了這個门,就是皇太子的人!太子叫你啥你就叫啥,你爹娘能有太子大?”肖土庚不屑道。 那人嘴唇蠕动,良久方才喃喃道:“也是,吃人饭服人管,太子让叫啥就叫啥呗。”他又望向肖土庚,道:“大哥,你咋啥都知道啊?” “嘁,這才哪跟哪啊?听口音,你辽东的?”肖土庚虚荣心大为满足,盘腿上了床。 “俺挺小的时候就跟爹娘逃到永平了。”那人缩了缩脖子:“大哥哪儿人啊?” “邯郸。”肖土庚自豪道:“听說過么?” 壹捌贰肆老老实实摇了摇头。 “土包子。”肖土庚不屑地踢了踢他,道:“喂,看你這怂样,是怎么给选上的?我矿上送饭的兄弟都比你结实。” “俺也不知道……那個宋老爷让俺跑了两圈,就要俺了。”壹捌贰肆道。 肖土庚正要說话,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声竹哨,尖锐高亢。屋裡所有人都朝窗外望去,只见一個身穿大红胖袄,头戴明盔的将军站在院子裡,一手按刀,一手持鞭,像是在等待什么。 過了两息,那将军见沒人出来,甩了甩鞭子,身后那些壮汉分头进了营房。刹那之间,各营房裡鸡飞狗跳,哀嚎一片。 肖土庚见进来的将士面色不善,一边吼着滚出去,一边拿鞭子、棍子乱打,连忙拉起身边的壹捌贰肆往外跑。 营房本是两间屋子打通的,故而有前后两扇门,一扇门有凶神恶煞似的大汉将军,另一扇门就成了逃生的关键。见到肖土庚往外跑,反应快些的新兵立刻跟了上去,顿时乱成了一团。 肖土庚冲到外面的时候,另外几個营房裡也陆续有人冲了出来,都是一脸茫然。 众人只听到炸雷似的吼声:“列队!”這才想起当日应招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学的队列。然而這一路上過来并沒有固定队伍,分营房床铺又将原本认识的人打得更乱,一時間谁都不知道该站在那裡。 “跟着我站。”肖土庚拉住了壹捌贰肆,压低声喝道。 “诶!”壹捌贰肆刚应了一声,人已经被肖土庚拉到了一边。 “我是队首!”肖土庚高举右手,横了左手,大声喝道:“都跟我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