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淯水(下)
邵勳理解。
亂世之中,什麼慘事都有可能發生。有些傷疤,就不要再揭了,人總是要向前看的。
“後姚弋仲東進,驅逐當地百姓,盡佔良田而居之,自稱護西羌校尉、雍州刺史、扶風郡公。他倒是還算講情面的,沒有大行殺戮之事。”說到這裏,梁芬嘴角也現出一絲苦笑,只聽他繼續說道:“當地官民沒有辦法,於是東行求援,無人理會,灰心失望之下,一部分人自武關入南陽。千里跋涉,其間多少艱難險阻,不消多說。最後抵達順陽者不過五六百戶人,順陽內史羊祖延給糧施救,令其活得一命。我將其要來淯水,屯於此處。”
姚弋仲是燒當羌首領。
其率部自後世甘肅、青海交界處東行,一路抵達陝西千陽一帶,就此定居了下來。
可以說,他們已經自窮山惡水遷徙到了相對富饒的關中平原。
就目前而言,膽子似乎還不夠大,還蝸居在關中平原的西北角,但隨着局勢的發展,他們早晚會壯起膽子繼續東行。
而這種遷徙行爲,並不止燒當羌一家。
甚至於,燒當羌遺留下的地盤,很快就會被西部更窮山惡水地帶的蠻人佔領。
吳前自涼州回來後告訴邵勳,說這幾年武威一帶遷來了不少羯胡部落,都是自更西邊遷徙而來,張軌勉強將其安置了下來。
但那些人並不安分,隨時會再度遷徙,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走。
至於他們遷徙的方向,毫無疑問是大晉腹地了。
返程之時,吳前等人至秦州,聽聞漢中一帶居然都有羯人新遷過來——歷史上六年後關中之亂,“四山氐、羌、巴、羯應之者三十餘萬,關中大亂,城門晝閉。”
這個消息讓邵勳十分驚訝。
快十年沒去關中了,羯這種白種人遊牧部落居然都遷徙到漢中了,這打破了他的認知。
他原本以爲,羯人只會在幷州呢,同時他終於明白了,後世石虎的後趙政權爲何一下子變出那麼多羯人,除了濫發“身份證”外,部落東遷也是一大原因。
所以他很能理解梁芬的憂慮。
“關中還在大戰,但我料各路諸侯最終會相繼敗亡。”梁芬又道:“我知你想讓我去關中,但自家人知自家事,我沒那麼大的本事,也沒那麼大的雄心,縱使去了關中,人家也未必聽我的。”
說到這裏,他有些慚愧:“老夫不想說假話,在抵禦外侮之事上,不如你遠甚。你有雄心,有壯志,有野心,又練得一支強兵,豫兗士族對你鼎力支持,確實有很大可能成事。至不濟,將來也能保得洛陽以東、大河以南不失,維我道統之繼、祭祀不絕。”
邵勳耐心聽着,並不插話。
“很多人都小看匈奴。”梁芬又道:“誠然,匈奴在打鮮卑的時候,屢喫敗仗,勝仗不多。但鮮卑爲何不直接衝進匈奴腹地,將其滅掉?我不知你怎麼看的,就我所知,拓跋鮮卑這些年爲劉琨打仗,其實死了不少人,都是部落之中的精壯勇士。匈奴固然屢敗於鮮卑,但鮮卑也沒討着什麼好處。”
“去歲拓跋猗盧以盛樂爲北都,治故平城爲南都;又作新平城於灅水之陽,使右賢王六修鎮之,統領南部胡晉之衆。拓跋已設官立制,形同開國,如此雄心,你道他不想南下平陽、河東,奪其膏腴之地?非不爲也,實不能也,他們甚至連西河郡都拿不下,前番剛爲劉聰擊敗。”
“河西諸部,與拓跋鮮卑近在咫尺,爲何人家不降鮮卑,非要降匈奴?”
“關中胡漢百餘萬衆,早晚是匈奴的囊中之物啊。”
“太白,伱將來打算如何收復關中?”
邵勳心中一動,終於到重點了。
“先得幷州,再伐關中。”邵勳說道:“若遂此略,則舉幷州胡漢之衆,兵分兩路,一路下蒲阪,入馮翊;一路入河西,降衆胡,再驅河西胡兵南下。我自領關東雄兵,偏師自武關入藍田,主力自弘農入潼關。四路兵馬併力攻伐,破之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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