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新官上任(上)

作者:孤獨麥客
既然決定要對涼州動手,那麼策略上就要調整了。

  正月二十五日,邵勳授意二月初一的朔日大朝會後,讓天子發詔禪讓。

  而在此之前,他則繼續着手開國前的準備。

  主要是晉朝官員和梁國官員的合流、篩選、任用。

  衆所周知,梁算是大晉轄下的諸侯國,官制並不全,管理的也不過限於二十郡罷了。

  對二十郡之外地區的統治,主要通過大將軍府來指導各州郡。

  如今這兩套班子要合併了。

  不處理好這件事,開國就磕磕絆絆,問題多多。

  而在這個大背景下,邵勳下達了一連串命令——

  以魏郡太守邵續爲司隸校尉,巡視司州諸郡;

  以杜尹爲幽州刺史,取代正月裏剛剛病逝的袁衝;

  以義從督軍滿昱爲天水太守;

  以原騾子軍的徐煜爲義從督;

  以落雁督段末波爲散騎常侍;

  以大將軍府騎兵掾殷熙爲落雁督;

  檢點萬勝軍實有人數,病歿、戰死、傷殘者家人各賜絹二匹,洛陽、東垣錢監新鑄永嘉通寶一貫,整體縮編爲四營,以楊勤、垣喜、劉靈、鄭東四人分領,春播後開展操練;

  最後這三條命令和軍事相關。

  稍一解讀,便知邵勳對義從軍、落雁軍不太滿意,於是換人了。

  當然,這其中原因很複雜,未必和將領們有關。

  自打石勒、劉聰、拓跋氏以來,多和騎兵交戰。

  義從、落雁二軍傷亡率很高,經常隨打隨補,軍校死傷頗衆,新兵充斥營伍,始終處於不斷失血狀態。

  而今算是能喘一口氣了,於是換上他信任的官員,加強訓練,重整部伍。

  萬勝軍差不多隻剩四萬了,縮編爲四營正合適,若非這些人都已經安家數年,邵勳甚至想把他們遷來洛陽,而不是聚集在平陽、河東、弘農三郡。

  這些命令之外,還有兩條頗爲引人注目——

  “這便是諸衛衙署了。”邵勳停在一處六架殿舍前,說道。

  長子邵璋擡頭望去,卻見這裏一溜排了好多衙署,且都掛上了牌匾,分別是:左驍騎衛、右驍騎衛、左飛龍衛、右飛龍衛、左金吾衛、右金吾衛、左羽林衛、右羽林衛——左羽林衛門關着,顯然尚未啓用。

  這是管理府兵的最高機構了。

  諸衛衙署一字排開,互不統屬,無論兵額多寡,都是平級。

  他們現在站的位置是左驍騎衛。

  原本最高主官是邵慎,當時是以遊擊將軍的身份來管。最近軍制持續改革,直接設了左驍騎衛將軍(正三品),由邵慎擔任。

  以後大晉朝的這些雜牌將軍就不一定設了,或者用來作爲官員死後追贈,或者統戰胡酋。

  府兵不歸五兵曹管,撐死了有點交叉業務罷了,整體由天子直轄,諸衛將軍同樣直接向天子負責,這從其衙署設在宮城而不是皇城就能看得出來——一般只有丞相及內侍官的辦公衙署設在宮城之內。

  簡單來說,天子下達詔書,諸衛衙署召集主要官員當衆宣讀,然後共同簽發調兵命令。

  具體經辦官員再持兵符、調令去諸龍驤府,當衆宣讀,集結出發。

  現在入衛洛陽的府兵就是這麼來的。

  流程一開始還有些磕磕絆絆,更有人嫌麻煩,不過在處理了數人之後,所有人都知道必須按規矩來。

  比如調兵命令,少一個人簽字都不行,除非他外出公幹或在家養病。

  邵璋昨天就知道了消息,因此仔細做了功課,對府兵體系有了更深刻的瞭解。

  “從明日起,上林苑令之職就交給他人了。”邵勳說道:“你去左金吾衛任長史。此職正六品,比上林苑令高一些,具體執掌如何,你可清楚?”

  “判本衛諸曹事。”

  “整理兵籍名冊,清點諸龍驤府兵仗、車馬、旗鼓。”

  “若有賞賜,造冊發放。”

  “府兵田畝,三年一丈。”

  “每歲秋,贊本衛將軍考課。”

  簡單來說,長史就是諸衛將軍的大管家,處理較爲瑣碎的日常事務,同時對本衛將軍進行考覈,有點監視的意思。

  長史直接管理本衛諸曹,如倉曹、兵曹、騎曹、鎧曹等。

  總之,一衛就是一個系統、完整的軍事管理機構,全面覆蓋本衛數千乃至近萬府兵。

  這個制度是王衍等人制定許久,並被邵勳打回數次,反覆修改,最終完善的。

  “看來你做了功課。”邵勳滿意地說道:“走,去左金吾衛看看。宮城之內亦有其部上番衛士,你若有暇——算了,你自己看着辦。”

  說完,便來到了左金吾衛衙門前。

  原左軍將軍、現左金吾衛將軍常粲聽得門警來報,立刻出了院門,遠遠行禮。

  邵勳看着常粲身後前呼後擁一大羣人,笑道:“常粲,今日排場如何?”

  “大王,僕實未想到能有這一天,居然能在宮城內當官。”常粲說道:“而當年我只能在山林中做買賣。”

  “你討的是何買賣?”邵勳笑問道。

  “無本買賣。”常粲毫不在意地說道。

  衆人都笑了。

  有些人臉上雖然笑但神色複雜。

  常粲這人土匪出身,粗鄙無文,被梁王強逼着認字,但到現在也只能勉強讀一讀公文。

  文中用詞稍微生僻一點,他就看不明白了,更別說字寫得歪七扭八,十分難看了。

  日常辦公之時,動輒罵人。

  有些辦事不力之人甚至被他拿馬鞭抽打過,完完全全的軍中做派。

  上一個長史就氣得不幹了,直接辭官回了徐州老家。

  他是來當官的,不是來受氣的。

  更何況左金吾衛長史是標標準準的役門,十分繁瑣,勞心費神,非清貴之職,沒甚意思。

  邵勳當然知道常粲鬧出來的事,於是今天來了。

  “我把大郎送來給你當長史了。”邵勳側過身子,道:“吾兒來給上官見禮。”

  “見過將軍。”邵璋上前兩步,躬身一禮。

  “哎,使不得,使不得!”常粲滑稽地回了一禮,道:“你是大王的種無須如此。”

  邵璋行完禮後,又與左金吾衛的同僚們一一見禮。

  這些人以後都是他的下屬,自得一一瞭解。

  “走,進去看看。”邵勳大手一揮,當先入內。

  入得院門之後,裏間到處是值守兵士,尤其是廊下,三步一崗、五步一哨,還有遊動巡邏的隊伍,皆來自左金吾衛——諸衛衙署未必都由本衛兵馬值守,只不過左金吾衛恰好宿衛這一片而已。

  “你是馮八尺?”邵勳在院中停步,看着一挺胸疊肚的小校,有些不太確定地問道。

  “正是末將。”馮八尺激動地拜倒於地,道:“平丘龍驤府副部曲將馮八尺拜見大王。”

  “起來吧。”邵勳說道:“平丘上番的衛士皆由你統帶?”

  “是。”

  “來了多少人?”

  “三百。”

  “正好一防?”

  “是,今年此防,明年彼防,四防兵馬輪着來。”馮八尺回道。

  “上番路上如何?”邵勳又問道。

  “不遠。”馮八尺說道:“自平丘出發,過成皋就進入河南府了。具體多遠末將記不得了,一共走了十天吧。”

  “路上住哪裏?”

  “各縣有過所。房屋破爛了點,但能遮風擋雨,夠了。”

  邵勳轉過身來。

  左金吾衛倉曹參軍立刻上前,滿頭大汗道:“大王,諸縣想把過所交給軍府,說沒錢修繕。但軍府亦無錢糧,前任顏長史不接,說讓縣裏修,於是就推到現在。”

  “錢哪……”邵勳感慨了聲道:“過所該歸軍府管,錢糧之事孤會解決。”

  說完這個,又看向馮八尺,問道:“從家中至洛陽,花費幾何?”

  “出門前帶了三十張胡餅,半路就喫完了。”馮八尺說道:“在成皋買了些,太貴了。”

  馮八尺這夯貨說話的時候,左金吾衛的一干官吏們臉色發綠,你咋什麼話都說?

  常粲倒沒覺得有何不對,當年跟隨梁王廝殺,大夥都是這麼說話的,梁王也不以爲意。

  “上番比起在家,花費多多少?”邵勳問道。

  “多出五成。”馮八尺說道。

  他自己吃了多少,心裏有數,因此脫口而出。

  邵勳點了點頭。

  這還是有二百畝實地的府兵,如果只有十幾畝,那麼平日裏必然不可能天天喫糧食,而是蔬菜、瓜果、桑葚等各種東西混着喫。

  這個時候再長途遠征,就是一筆很大的花費了,搞不好要借錢。

  但如果有一二百畝,則不是事,這個額外開銷完全能承擔,別說行軍十天了,行軍一百天都承擔得起。

  關鍵在土地。

  “鄉間如何?”邵勳問道:“可有人侵佔田地?”

  “沒有。”馮八尺好像聽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想笑又不敢笑,最後只能說道:“大王,沒人敢搶我們的地。”

  府兵和衛所兵是有區別的。

  府兵的上級官長只有召集他們訓練的權力,以及戰時出征指揮的權力,平時沒有管轄權。

  府兵散在各村,各過各的日子,自己訓練基礎武藝,等待一年中固定的集訓期。

  府兵的土地主要是被自己分割或偷偷賣掉的。

  “聽了這麼久,可有所得?”邵勳看向兒子,問道。

  “兒明日上任後便——”

  “且住。”邵勳擺了擺手,道:“你自己看着辦,我不管。”

  “是。”邵璋應道。

  他聽出來了。

  出征是府兵最大的開銷,土地是他們最主要的收入。

  幹坐在宮城裏怕是無法讓父親滿意,還是得去下面走一走。

  他已經決定了,過兩天就去左金吾衛府兵聚集地陳留郡看看。

  而出門一趟也不是那麼容易的,身邊一干隨從、護衛的花費不是什麼小數目。

  邵璋想到家中新婦的臉色,頓時嘆了口氣,還得找她拿錢。

  成婚不到一年,妒婦本色就藏不住了。

  上林苑那會,買了兩個氐羌少女,結果劉氏親自駕車趕來,將二女收走了。

  當是時也,什麼“汝父性漁色”、“邵家將種”都說出來了。

  劉氏這個德性,讓他極爲煩悶,以至於懷疑母親當初是不是被人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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