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護鮮卑長史

作者:孤獨麥客
第1134章護鮮卑長史

  少府監庾敳去世後,邵勳對這個機構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革。

  首先級別提上去了,主官少府監由原來的從三品變成了正三品,調左驍騎衛將軍蔡承出任少府監。

  少府既然掌握着諸多苑囿,自然有許多林木,因此置材官校尉一員(正五品),目前是吳離。

  此人是原平陽郡丞、成紀縣子吳前長孫。

  在邵勳南巡荊州的時候,吳前病逝,年近八旬,算是非常能活了。因其長子早死,故由長孫嗣爵,入少府前在家丁憂。

  另外,大梁朝開國後就沒再設材官將軍一職。其實邵勳倒無所謂,不過朝臣們非常講政治,從來沒有提名過這個職務的人選,就一直空在那裏。

  晉時材官校尉“主天下材木”。

  這不是誇張,因爲理論上山林都是朝廷的,司馬睿那幫人去江南一開始也是通過“馳禁山林”來安置隨行百姓。

  國朝材官校尉只管少府名下的苑林材木,另主“工匠土木之事”,當然職權範圍仍限定於少府所轄,少府之外的歸將作監——將作大匠,漢時常設,晉時“有事則置,無事則罷”。

  今日行獵,吳離也在場,被邵勳喊了過來。

  “你去一趟幽州。”邵勳直截了當地說道。

  “遵命。”吳離應道。

  說完,靜靜等待下文。

  “軍都縣左近有一塊地空了下來,週迴百餘里,有山林、湯泉、草場、農田,朕亦將其設爲燕山苑,發園戶三千。”邵勳說道:“你去那邊營建苑舍,幽州刺史會徵發丁壯,撥給錢糧。”

  “臣遵旨。”

  “營建之事,園戶不用一直參與,每月撥出五天操練軍陣。他們都是屯田軍後人,不是田舍夫,你在濮陽太守任上練過郡兵,這次亦由你帶着操練。”邵勳吩咐道。

  “是。”

  少府園戶主要來源就是老屯田軍,以降兵及罪人爲主。

  這幫人裏面,運氣好的已經變成了普通百姓,運氣不好的變成了府兵部曲,目前還剩下四萬四千餘戶,分散在各個苑林之中,以廣成苑最多,達一萬戶,上林苑最少,還剩一千五百多戶。

  園戶的身份比較特殊,既非在籍百姓,亦非奴婢,允許保留個人財產,自由婚配,且無賦役。比起曹魏屯田兵和司馬晉世兵,少府園戶的日子好過了許多,

  但他們需由少府管理支配,算是這個時代各種有奇奇怪怪人身依附關係的族羣之一,主要營生是爲少府打理各種產業,包括但不限於種田、放牧、養魚、伐木、營建、紡織等。

  比如少府轄下的甄官署,主要業務是燒磚制瓦,就由少府園戶充當。

  再比如廣成苑的農田,也由園戶耕作。

  他們生產的東西不歸自己所有,而歸少府,少府再統一給他們發放“工資”——

  十歲以下算“小口”,小口男每年春天給布衫褲各一、鞋一;小口女春給布衫裙各一、鞋一;每兩年冬天發綿衣一、復褲一、冬鞋一、氈毯一。

  十歲以上、十七歲以下算“中口”,十八歲以上算“丁口”,每年春天男發頭巾一、布衫褲各一、皮靴一;女發頭巾一、布衫裙各一、鞋一;每兩年冬天發綿衣一、復褲一、冬鞋一、氈毯一。

  丁口日給糧六升、中口日給糧四升五合、小口日給糧一升八合,折算後按月發放。

  從這個角度來看,又像是奴婢了,一輩子的生活看得到頭。

  不過如果考慮到時不時發放的各種結餘——比如有的果子、魚肉、蛋奶沒能及時消耗掉——他們的生活倒也未必比普通民戶差,至少可以喫飽穿暖。

  邵勳調發三千園戶去燕郡,肯定要定期發放賞賜了,畢竟這些人要參與軍事訓練。

  如果要上戰場的話,還得加錢……

  吳離退下之後,邵勳又看向蔡承,笑罵道:“看你眼珠亂轉,定在腹誹朕。”

  “臣不敢。”蔡承連忙說道。

  蔡承是他親兵出身,出征之時,經常一口鍋裏攪食喫,情分自不一般,說話也比較隨意。

  不過老蔡自己卻越來越謹慎了,他許是讀過劉邦給開國後還嘻嘻哈哈的老兄弟們上規矩的史料——但凡王朝肇建之初,規矩都沒那麼嚴,上下尊卑也沒那麼明顯,有些開國功臣甚至到死都挺沒規矩的,因爲他真見過天子創業時緊張、焦慮、恐懼乃至狼狽的模樣,知道他也是個人,不是神。

  “父母之愛子,則爲之計深遠。”邵勳拍了拍蔡承的肩膀,看着他鬢角隱隱生出的白髮,嘆道:“你也老了。”

  “比起戰死沙場的老弟兄,臣已經很幸運了。”蔡承說道。

  邵勳點了點頭,道:“燕山苑安穩下來後,產出的糧肉果蔬蛋奶,全拿來養園戶,少府不要沾手,讓這批人多練一練。”

  “這些園戶定對陛下感恩戴德。”蔡承說道。

  沒有賦役,地方還足夠大,土地產出養活自己一家還有大量剩餘,丁壯們可“胡喫海塞”,生活一下子上了一個新臺階。

  不過邵勳卻看了蔡承一眼,道:“真的嗎?”

  蔡承不知該怎麼回答。

  他沒猜到什麼嗎?不,心裏隱隱有數。

  三千園戶一戶一丁,就是三千兵,家裏有餘糧,有肉奶喫,操練可以更頻繁一些,如果再配以精良的器械,這不就是世家大族專門好喫好喝供養的僮僕軍麼?

  這是爲誰準備的兵馬?

  他不是想不到,只是不願這麼想罷了。他已是正三品少府監,雖非臺閣大員,可獨掌少府,乃天子近臣,何必摻和天家的事情呢?

  蔡氏小門小戶的,能有今天的地位不容易,得珍惜。

  “到年底還有三個月,你將少府好好梳理一遍,朕有大用。”邵勳吩咐完之後,便離開了。

  河畔已經搭起架子開始炙烤獸肉。

  邵勳找了個地方坐下,靜靜看着。

  一頭頭獵物被開膛破肚,肉會被醃製、薰幹,然後切割成一塊塊。

  府兵們席地而坐,交頭接耳,言笑晏晏。

  天子已經將這些肉盡數賞賜了下去,他們可以帶回家,或者找人賣掉。

  各種獸皮同樣作爲賞賜發放下去,不過鞣製需要時間,也不夠分,只能賣掉了。

  算一下出徵路上的花銷,再算算領到的肉、皮、錢、絹賞賜,其實也不會太虧。四年才輪到一次上番,完全可以承擔。

  最可惜的是沒撈到出征的機會。

  聽聞蜀地富庶,財貨遍地,若能殺進去大搶一把,後面幾年的日子就好過了。

  錯過這個機會是真的可惜,不知道軍府內哪些殺才得到奉詔出征的機會,回去得打聽打聽。

  襄陽公主邵蓁親手端了一罐魚湯走了過來,道:“阿爺,女兒親手做的。”

  邵勳轉過頭去,竟然有些受寵若驚。

  還是暮兒好,符寶就不會這麼做。他一臉喜色地接過,又讓人拿來碗勺,慢慢喝了起來。

  邵蓁坐了下來,笑眯眯地看着父親喝魚湯。

  “婦功不錯。”喝完一碗後,邵勳稱讚道。

  邵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昨日去昭陽殿了?”

  邵蓁輕嗯了一聲。

  “都嫁人了,怎麼還老入宮?”

  “女兒想見見孃親。”

  “你孃親說了什麼?”邵勳問道。

  “孃親囑我不可驕縱,要體恤駙馬。”邵蓁說道。

  “你選的駙馬,爺孃都遂你意了,好與不好你自知,爺孃也不好多說什麼。”邵勳說道:“駙馬家境一般,不過武藝、軍略都頗有可觀之處,乃可造之材。京中嫉恨他的人不少,場面上你要多加維護,勿要讓他被人折辱。”

  “女兒知道了。”邵蓁乖巧地應了一聲。

  “不過——”邵勳凝視遠方,道:“朕的女婿可不是那麼好當的。他若挺不過心裏那關,也就那樣了。”

  “駙馬心智堅毅。”邵蓁輕聲說道。

  “那就好。”邵勳又問道:“沒別的事情了?”

  邵蓁臉有些紅,張了張嘴,不知該怎麼說。

  邵勳瞧她那樣子,輕輕一笑,道:“你六弟有幾分急智,不錯。姚弋仲的女兒來京後,你帶她多遊覽一番。”

  “好。”邵蓁笑了起來。

  “幫弟弟傳話是不是很辛苦?你本就不擅長做這些事。”邵勳取笑道。

  邵蓁臉紅透了。

  “一晃好些年了啊,暮兒也長大嫁人了。”邵勳感慨道:“你們都是我的孩兒,我親眼看着長大的。做了什麼事,我又怎麼可能真的生氣呢?唯願你們無病無災,生活安樂。”

  說到這裏,他微微有些惆悵。

  他活着時,或許能看到兄友弟恭、姐妹和睦,哪怕裝也要裝出來。

  但他不在的那一天,又會是怎樣的一幕呢?

  不同的年紀,心境不一樣,看待人和事物的標準也不一樣。

  他在對待敵人時心硬如鐵,甚至堪稱變態,但在面對一起走過來的妻妾,看着長大的孩子時,卻總是心軟。

  前世時總覺得天子都是高高在上的權力動物,威嚴肅穆,但今世一路走過來時卻知道並不是。

  或許從小長於深宮婦人之手、浸染權力大染缸的承平天子是這樣,但開國之主卻並非如此。

  他們嬉笑怒罵。

  有人對着帽子撒尿,有人會編順口溜,有人喜歡城中妓女,有人幽默風趣,有人在詔書上寫粗話罵人……如此不一而足。

  他們更像是人,而不是神,不會把自己包裹在神性外衣之中,故作玄虛,與人玩心眼子。

  他也想保持住自己人的一面,但成了人就有弱點。

  十月十二日,邵勳下詔:以幽州都督羊忱兼領護鮮卑中郎將,總領宇文、段部鮮卑事務,燕王邵裕爲護鮮卑中郎將長史,即刻就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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