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宗室與家底(爲盟主slyshen加更)
從軍事方面來說,這是有害的,因爲方便敵人就地取材,乃至藉此攀爬而上。
於是在雹災砸壞了許多房屋之後,已經由太原太守升任幷州刺史的邵光下令清理,將其遷到離城一里的地方。
邵瑾抵達晉陽時見到的便是這麼一副場面。
幷州現在幾乎成了邵家窩子了。
邵勳族人邵光在太原太守任上好些年了,今年候到刺史官缺,原地升官,仍駐晉陽。
族侄邵傑從鄴縣尉做起,再任九原令,現在接了邵光的班,出任太原太守。
幷州這個被戰爭反覆摧殘過的地方,在邵氏大力經營之下,已然成了家族最重要的根基之一一一定都洛陽、鄴城者,必經營太原。
“殿下。??”
“使君。??”晉陽城外,以刺史邵光爲首的官員親出城相迎,好一番寒暄。
官員之外,還有本地豪族,卻以孫氏子弟孫璧爲首——其人乃新興太守孫珏長兄。
按理來說,太原最大的士族應該是分家後遷居過來羊鑑羊景期一家,皆已落籍晉陽。
不過羊鑑年初病死於冀州都督任上,於是舉家居喪,卻不能來迎接秦王。
但羊家之後第二豪族居然是孫家?
邵瑾看了也很驚訝。
太原孫氏在本朝還是有點名氣的,不過卻不是什麼好名聲。
想當年,劉琨和匈奴在太原反覆拉鋸,隨後梁軍又和匈奴激戰不已,二十年日削月羧之下,大族挺着挺着就挺不住了。
孫氏主脈居然只剩幾百莊戶,後來還被邵光收了僮僕部曲。
孫氏支脈更慘,孫珏就混到自己種地了,不過很快被劉閏中看上,收了一大筆嫁妝,娶了個小自己七歲的妻子,一時引爲笑談。孫家居然是羊家之後第二大族。
至此,邵瑾對幷州的形勢有了更深的瞭解。
以前有人告訴他幷州大族凋零,但乾巴巴的一句話遠沒有實際看到的令人震撼,再加上之前僚屬們提及令狐氏要自己種地的事情,太原士族是真的完了,至少變成後漢那種純以經
學傳家的士大夫了,就是不知道他們在經學上的造詣如何……
寒暄完畢後,三邵同乘一車,入了晉陽城。
牛車行得很慢,每至一處,邵光都要仔細介紹。
“殿下,那便是武庫了。”邵光指着一處重兵把守的高牆大院,說道:“太原只有三千郡兵,然武庫存有長槍萬二千根、馬槊兩千、步軍大盾二千四百面、馬軍圓盾二千、弩二千四百、弦七千二百、矢十二萬支、弓梢一萬二千、弦三萬六千、箭三十六萬、環首刀一萬口、重劍一千二百、長柄斧一千二百、綿衣……”
邵瑾心算了下,道:“陛下率銀槍右營、黑稍中營北上,便是空手而來,直接取用晉陽武庫器械都夠了。”
邵光一聽,不由地多看了邵瑾一眼,秦王很懂行啊,這就是爲一萬二千禁軍那樣的部隊準備的武器。
“前番在安定平叛,對軍中用度有所瞭解。”邵瑾說道。邵光欣慰地點了點頭。
牛車走了一段後,邵光又指向一處,道:“此爲晉陽大倉,非司農寺所屬,可供一萬二千軍士支一年。其有粟麥四十萬斛、鹽六千七百五十斛。除此之外,尚另存粟麥糧豆一百三十五萬斛、粗鹽一萬三千斛。若戰事大起,會收
儲乾草,數以百萬捆計。”
馬比人能喫多了,這個倉庫竟然是按一人雙馬的標準配備資糧的。
“前日賑災……”邵瑾說道。
“已撥發二十萬斛。”邵光嚴肅地說道:“剩下的僕不敢動,且會盡快補足,此爲邵氏平叛預備。”
邵瑾沒有再問。
族叔是真的用心,難怪父親一直讓他在晉陽幹着,且慢慢升任幷州刺史了。
牛車最後在刺史府前停下了。
其實不單刺史府了,太守府、縣衙也在此處,合在一起辦公。邵光指了指佔地廣闊的院落,道:“天子詔令,設晉陽左右藏。幷州諸郡所收絹布,皆存於此處,隨時調用。左藏現有絹八萬匹、麻布十萬匹,右藏多爲雜色器物,如馬鞍、??金銀銜轡、金銀器、彩綾錦緞、食器、酒樽、上等被褥、錦帳、白氈等。”
“一有戰事,幷州資糧即刻停止外運,悉數集於此處,充作軍賞。”
“太原八府、新興三府、雁門二府、代郡、廣寧各一府,總計十五府一萬八千衛士,每年冬閒時,除上直、出征之兵外,多集於太原,操練軍陣或進山圍獵。其有佼佼者,取右藏器物賞賜,以資鼓勵。”
“軍無財,士不來;軍無賞,士不往。殿下,這便是邵氏根基啊。”
邵瑾聽了有些心潮澎湃,同時也有些慚愧,他都不知道父親着力經營幷州幾年了。
是哩,拓跋鮮卑就在那裏,幷州怎麼可能不苦心經營呢?
族叔當年以屯田校尉起家,在晉陽一待這麼多年,看樣子深得父親信任。
十六歲的少年,正是愛幻想的年紀。若有朝一日,我統領此兩萬精兵,那是何等快意!
在關中平叛之後,邵瑾對軍隊之間的差別已經有了非常直觀的認識。
像幷州這一萬八千名器械精良、賞賜充足、訓練充分且戰爭經驗豐富的軍隊,打起那些臨時拉起來的農夫,怕是可以打十八萬!難怪這裏的胡人如此安分,難怪難怪……
邵光也在悄悄打量這個族侄、這個天潢貴胄。
作爲宗室遠支疏屬,他不想摻和某些事情,但秦王畢竟是天子和庾皇后的孩子啊,繼承大統的可能性是最大的,由不得他不關注。
況且他也在琢磨天子派秦王來幷州賑災的用意,接下來應該會相處好一段時日,他有的是時間觀察。
只希望——秦王能理解邵氏基業來之不易,
幷州一派欣欣向榮的局面,莫要壞掉了。
午宴已經開始準備了。
邵光、邵傑二人將自己的妻兒介紹了一番,邵瑾各自贈送禮物不提一一其實這些人見過幾回,但印象不深。
“北邊其實不太平。”邵光拉着二人坐到院中樹下乘涼,說道:“近幾日雁門多次來報,有代國胡漢百姓流入關內,衆已達三千。”
“何也?”邵瑾問道。“平城左近有部落叛亂,代兵平叛,雙方大殺一通,不少人爲躲避兵災,便南下雁門了。”邵光說道:“老夫已遣人封閉關城,嚴禁出入。”
“定襄太守打獵時被人刺殺了,這是個王氏族人。”邵傑在一旁補充道:“盛樂便是定襄郡的。”
“盛樂可有事?”邵瑾問道。
“盛樂附近有烏桓部落,暫保無虞。”邵傑說道:“王氏秉政,烏桓人得利甚多。”
邵瑾點了點頭,看樣子烏桓人還是可靠的。
母親常說代國太夫人王氏煙視媚行、冶容誨淫,除了迷惑父親外,沒甚本事……呃,可能不實。
她是烏桓大族出身,把烏桓人籠絡得很
好,這就是本事了。
別覺得烏桓人就該天經地義聽烏桓大族的,這可不一定。邵瑾在關西見得多了,羌人這個大王、那個酋帥,都只能籠絡一部分,整體四分五裂。
姚老--姚弋仲算是其中聲望最高,最能籠絡人的了,但比起王氏家族對烏桓人的統治,還是差了一籌。當然,凡事都有兩面。
王氏既然給了烏桓人不少好處,自然會惹得鮮卑人不滿,這個就沒辦法了。
“其實不僅烏桓人了。鮮卑中的普部、達奚部向來聽王氏號令,拓跋部被整治了那麼多年,人心不一,有些人也投向王氏了。五原、涼城二國由王氏、單于府派官管治,也是一股可靠的力量。不過五原國設立不久,兵不過千、民不過萬餘,還是弱了些。涼城國五六萬人,三千兵整訓多年,可堪一戰。”邵光搖頭晃腦地說道:“總的來看,王氏若不被羣起而攻,她是可以維持下去的,畢竟平城還有不少人,不隸諸部,只歸代廷,侍衛親軍萬餘衆鎮壓都城,問題不大。”
“說起來--”邵光最終嘆息了聲,道:“王夫人氣運不佳,本就爲什翼犍親政之事逼到了牆角,又趕上狂風、隕霜,興許還有人暗中挑唆,以至於此。”
邵瑾聽到這裏,忍不住問道:“爲何不將代
國廢藩置郡?”
邵光聽了一愣,片刻後笑道:“殿下所言甚是。不過,目前能置羈縻郡的也就馬邑、涼城兩地罷了,這是把握比較大的。雲中、五原二郡國不好說,但成算也不小。定襄、朔方、河西三郡幾無可能。至於山後,還是算了吧。其間得失,難以論述,老夫雖在晉陽多年,素聞代北之事,可也不敢遽下定論。有得有失,有得有失啊……”
“我看失大於得。”邵傑說道:“一旦廢藩置郡,正如從叔所說,只有馬邑、涼城把握較大,雲中也有些可能,但五原我覺得多半要被胡人攻取,朝廷鞭長莫及。屆時諸部沒了約束,無法無天,朝廷軍力、財力、人力可就要一直耗在北邊了。”
“總要解決的,一直拖着不是辦法。”邵光搖頭道:“不過此事得陛下定奪。”
邵瑾靜靜聽着,不斷汲取着二人話中的營養。
這是大略方面的事情了,聽聽別人怎麼想的,理由是什麼,其實挺有意思。
不過他不會發表自己的意見,只聽,再默默觀察。
六月初三,南邊傳來消息:天子已入太原郡地界。
這個時候,陸續彙集而來的胡漢丁壯數量已膨脹至三萬人之多。
初四,黃頭軍第四營抵達岢嵐郡。
當天夜裏,府兵左長直衛萬人亦抵達岢嵐。
使者往來於平城與天子大營之間,不斷傳遞消息,陰山卻霜之事進入深度發酵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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