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转到主要內容

第四章 总要种地的(加更一章)

作者:孤独麦客
在潘园安顿下来后,众人展开了轰轰烈烈的大清理行动。

  房屋粗粗修缮了一番。

  杂草被清除干净。

  农田被整饬出来。

  水碓被修复。

  幢主糜晃甚至让人赶来了一大批牲畜。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永宁二年(302)十月,晴。

  旷野之中,数百人弯着腰,手挥大镰,奋力收割草料。

  邵勋直起腰来,擦了擦汗。

  在這個年月,军士是要干活的。甚至于,世兵一生中绝大多数時間在料理农活。

  耽误训练?那就耽误好了。

  训练多了,吃得就多,开销就大。

  至于战斗力不行,那更无所谓了。大家都這样,比烂就行了。

  去岁诛逆贼司马伦,洛阳左近十三岁以上男子悉数征发,這些征来的兵有战斗力嗎?显然是沒多少的,還不是一样上阵打仗?

  真正不用干活的,其实就洛阳禁卫军的一部分人。他们是募兵,大部分時間在锤炼杀人的技艺,无需在田间地头劳作。

  尤其是几個骑督辖下的具装甲骑,啧啧,那叫一個威武。一人三匹马,人马俱披重铠,冲锋陷阵,所向无敌,普通世兵抵得上人家一根腿毛嗎?

  “需要贵人提携啊。”邵勋默默叹了口气。

  沒有贵人赏识,這日子是真的难熬。

  嗟叹一番后,正待继续干活,眼角余光瞥见了一抹血迹。

  “且住。”邵勋按住了一名少年的肩膀,仔细看了看后,从腰间解下牛皮水囊,让他坐下。

  少年有些不知所措,颤颤巍巍地坐到地上。

  邵勋拿水清洗了一下。

  少年的脚踝不慎被镰刀割伤,鲜血淋漓,看着很是吓人。

  清洗完伤口,邵勋从身上扯下一段布,仔细包扎完毕后,說道:“去那边树下休息。”

  “队主……”少年嗫嚅道。

  他今年只有十岁,离乡万裡,心中彷徨不已。受了伤只能自己默默舔舐伤口,想家的时候,還会一個人偷偷哭泣。

  终究還是孩子啊。

  “无妨。”邵勋温言道:“在我的队裡,大伙本就应互相帮扶。”

  說完,他喊来了另外两名少年,道:“将毛二搀扶過去,你等今日就照料他。”

  “队主,還要割草呢……”有少年說道。

  邵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們队還有四十七人,一人匀一点,很容易就完成了,去吧,听令。”

  “诺。”二人领命,搀着毛二离开。

  三人渐渐远去,毛二时不时回头看一眼。

  邵勋笑了笑,大声道:“战场之上,刀枪无眼,谁都不希望自己被抛弃。一起割草,一起杀敌,一起吃肉,谁都不能落下。”

  說完,他弯下腰,奋力挥舞镰刀。

  众人听了,有些懵懂。

  他们年纪還小,普遍不太能理解话语中的意思,但在队主示范之下,都下意识加快了动作。

  邵勋哈哈大笑,镰刀上下飞舞,快如疾风。

  光靠這一件事情,是无法改变一群人的观念的。好在他還有時間,在长期的相处中,可以通過一件又一件事情加深印象,最终捏合成一個牢不可破的团体。

  辛苦的劳动持续到傍晚时分才结束。

  邵勋让人把一束束草料堆到路旁,自己则拄着刀鞘,眺望西边的红霞。

  捆扎草料的是潘园的庄客,邵勋认识几個,笑着打了招呼。

  不過這些人都很木讷,唯有一老者愿意与他寒暄几句。

  “长者身子骨還算硬朗。”邵勋笑道。

  “不硬朗可不成啊。”老者叹了口气,一边熟练地堆放草料,一边說道:“沒力气种地摘菜,不得饿死?”

  邵勋沉默,旋又问道:“年年打仗,种地還不能糊口,种得有甚意思?”

  “总要种地的。”老者說道:“粟米、小麦、胡瓜、蒲桃,年年忙活。我的家就在這裡,谁来了都要种地的人。哪怕一年比一年种得少,也总要种地的……”

  “总要种地的”這句话,在邵勋脑海中反复盘旋。

  他心中有种說不出的感觉。

  短短一句话,既悲凉绝望,又似乎充满着不屈不挠的旺盛生机。

  這個天下,這個民族,或许就是在這句“总要种地的”坚韧话语之下,才能克服重重磨难,一次次浴火重生吧。

  可惜有人不珍惜,乱世又将大至,胡人、流民、乱军屠刀之下,又会变成一副什么模样?

  但——确实,总要种地的。

  天色将晚,宅园之内,糜晃带着人清点草料。

  农庄本有不少庄客部曲,潘家失势后,一部分逃亡,一部分在過去两年的战争中战死,剩下的不過寥寥三四十家罢了,如今都在庄园所属的田地内耕作。

  糜晃管不了這些庄客,因为王妃已经遣亲信管理了,他能管的只有這一幢兵——如今還剩四百七十余。

  老的老,小的小,不好搞啊。

  糜晃知道自己不具备這方面的才能,无奈司空囊中更乏人才,他只能硬着头皮上了。月余下来,心力交瘁,干脆不怎么管了,让各队队主自己看着办。

  他只在考核的时候才出现。

  潘园内养了一批牲畜,马上就要過冬了,需得准备草料,這是王妃吩咐下来的,属于必须完成的任务,于是他离开了清谈会场,乘坐牛车過来督促、清点。

  但只清点了一半,他就沒甚兴趣了,一边随意看着,一边与客人闲聊。

  “人不服石,庶事不佳。”糜晃打了個哈欠,挤掉了两滴眼泪,道:“只一会就乏了。”

  “谁让你走得這么早?”客人裴盾笑道:“曹尚书难得拿出珍藏,分予众人。服完药散之后,還有美婢歌舞助兴,啧啧,结果你竟然跑了。”

  “军务在身啊……”糜晃叹了口气:“再者,我担心服完药后放浪形骸,那就不美了。”

  裴盾哈哈大笑,道:“君真乃实诚人。”

  糜晃赧颜一笑。

  服药就算了,如果再在人家府上放浪形骸,還真有点不好意思,虽然很多人都這么做,曹尚书也不会介意。

  有时候他也很迷茫。

  士大夫们放浪形骸,空谈玄学,为了聚会,经常不理军务、政事,甩手给下面人做。至于民生疾苦、百姓死活,那更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這样下去,国家真的会好嗎?

  他有点不敢想這些事情,下意识在逃避。而且,周围人都這样,他能怎么办?糜家不是什么大门第,你若不合群,就无法融入别人的圈子,最后吃亏的還是自己。

  這世道,唉。

  “可曾见得王妃?”糜晃突然问道。

  裴盾点了点头,道:“在京中见了,捎了一封家书,還被骂了一通。”

  糜晃无语。

  他知道裴盾虽然是兄长,但有点怕這個妹妹,可能不仅仅因为妹妹是东海王妃,還有别的因素——王妃其实是很厉害的一個人。

  裴盾另有一妹,嫁给了济阴卞壸(kun)。

  卞氏是标标准准的豪门大族,壶父卞粹现为中书令,爵封成阳县公,兄弟六人“并登宰府”,人称“卞氏六龙”。

  卞壸的母亲又是曾担任宰相的中书令张华之女,這家世简直了,难怪与闻喜裴氏联姻。

  壸少有贤名,曾被齐王司马冏征辟,但拒绝了,如今還在京师闲逛,参加各种聚会,等待时机。

  糜晃是真的有点羡慕。

  士族子弟,根本不急着当官,因为他们的机会太多了,可以拒绝一個又一個,直到自己愿意为止。

  有时候当官当得不顺心,或者觉得公务過于繁忙,影响到自己参加聚会,干脆弃官不干了。回去休息一阵后,换個地方当官,轻轻松松,好像那些官位本来就是为他们预留的一样。

  东海糜氏只能算是寒素门第,却不能像士族那么任性了,机会要少很多。

  他的同僚刘洽,更是沒有门第,轻易不敢离开司空府,因为别人未必会接纳他。换成士族,完全可以今天在齐王府中当官,過阵子去长沙王那裡做幕僚,沒有太多阻力,转换自如。

  齐王、长沙王等贵胄不但不能生气,還得着意拉拢,因为他们需要依靠士族的力量来稳固权势。

  這就是现实,惨淡的现实。

  好在糜晃心态不错,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东海王无人可用,给了他這個机会,自然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干活了!

  他打起精神,继续监督。

  。

首頁 分類 排行 書架 我的

看小說網

看小說網是您最喜歡的免費小說閱讀網站。提供海量全本小說免費閱讀,所有小說無廣告干擾,是您值得收藏的小說網站。

網站导航

热门分類

© 2023 看小說網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