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就像馬廄那夜
華嬀容收回視線,沒一息,又往那處掃了一眼後,方道“沒事。”
他看向昭懿,見她還端着那晚辣腳子姜,“吃不了就丟了。”
也不知道是他這句話激得,還是她就是個犟種,明明吃不了,偏生又吃了兩片,辣得連連蹙眉才總算丟掉手裏那碗小食,但沒多久就看上了胡餅、冰雪冷元子、魚鱠她都想嚐嚐。
河定城算得上一座大城,女兒節辦得極爲隆重,間隔百步就能看到幾個夜巡的捕快。女兒神出現的時候,觀者雲集,把道路兩旁擠得水泄不通。
華嬀容不喜歡這種人多混亂的場景,他上慣沙場,能近身接近的他,要麼是跟隨他多年的將士,要麼就是想要殺他的敵人。
他忍耐地蹙眉。
尤其這裏是大昭,不是巫國。
“啊”
一聲驚呼讓他偏頭。
昭懿彎着腰,似乎想蹲下身。華嬀容一把將她拉起,“你不要命了”
這裏人太多,稍有不慎就會發生踩踏事故。
昭懿被拉起後,還低頭看自己的腳,她面色犯難,“我鞋剛剛被踩掉了。”
真是廢物。
“還在腳上嗎”
“在,但是鬆了。”她又低頭看一眼自己的腳。
此時人流隨着女兒神在動,華嬀容再大的本事,也不能阻擋人流涌來。他個子高挑,看了眼竄動的人頭後,果斷將昭懿抱起,一邊順着人流走,一邊尋找空隙出去。
順着人流走了一小會後,他抱着人走到一個商鋪外,同商鋪老闆說了兩句,借道從後門離開,到了另外一條街。這條街雖然也人多,但沒像方纔那條街挨山塞海。
昭懿的繡鞋在腳上苦苦死撐,早已搖搖欲墜。
大街上被抱着走了一段路,她一直把臉藏在華嬀容懷裏,即使戴着面具。等被放下,她忙彎腰穿好鞋子,又拉開自己和華嬀容的距離。
華嬀容此時沒管昭懿的動靜,他再次感覺到有人在注視自己,那股視線還是非常不友好的,像是被什麼巨型野獸盯着,可往懷疑的方向看去,卻什麼都沒發現,彷彿是錯覺。
他今日沒帶屬下一起出門,一是因爲只是陪她過個節,沒必要如此興師動衆,二是帶的人多,反而更容易引起注目。
暫且壓下心裏狐疑,他繼續陪在昭懿往前走。昭懿對沒看清女兒神的事抱有遺憾,不過並未說什麼,注意力很快落到瓦肆的雜耍上。
她看得聚精凝神,跟那些尋常姑娘家一樣,時不時發出一聲感嘆,光自己看還不夠,還要對他說“你看,好厲害啊。”
華嬀容冷冷瞥她一眼,也不知道哪裏厲害了,不就是能踢裂木頭,頂缸,踩高蹺。
唔,這個變臉的確有點意思。
他的袖子忽地被拉了一下。
“少主。”昭懿側過臉,期期艾艾的,“我肚子有些疼。”
華嬀容頓了頓,“想要更衣”
雖然昭懿戴着面具,但不難看出她的難爲情,脖子都低得不能再低,彷彿他再多問一句,她就沒辦法活下去了。
真是自作孽,方纔喫東西喫那麼雜,她以爲她身體有多好。
華嬀容拉過一個送茶水的打雜,“茅房在哪”
此時瓦子人多,打雜沒辦法給帶路,只嘴頭上說了一遍。華嬀容聽完準備帶昭懿去,可昭懿不肯,“我自己去就好。”
“你自己去能行”華嬀容覺得不是自己看輕她,她連走個路都能被人踩掉鞋子。
昭懿顯然不想多談論這個話題,只悶悶點頭,又不住地往打雜指的方向看。華嬀容見狀鬆了口,“那你去吧,我在此處等你。”
她應了後,就急急轉身走了,一走到拐角處,卻換了方向,不是去茅房,而是往外走。
懷裏的信是早就準備好的,花了一串糖葫蘆拜託街上的小孩,將信送到城主府。
華嬀容一直很少進城,持續趕路,證明他並非全然不怕自己的行蹤被發現。如果沒有她的拖延,他和他的人極有可能已經回到巫國昭懿這些時日在故意拖延時間,無論是買的那些匣子給馬匹增負,還是她還未入夜就露出倦怠之意,暗示要駐紮休憩。
送往城主府的那封信上,昭懿介紹了自己的身份,下榻的客棧云云,還夾了一張她畫的華嬀容小像。
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華嬀容對大昭的威脅太大。
她原以爲和親可保兩國邦交,事實上是天方夜譚。華嬀容根本不會看在和親的份上,放過大昭。對於他來說,大昭就是一塊肥肉,只是分早一點喫和晚一點喫的區別罷了。
就比如那三座城池,他一旦咬住,就死活不會再吐出。
既是如此,她願意以她命換他命。
大昭公主和巫國少主一同死去的話,巫國人便沒有名義開戰了。就算打,他們少了華嬀容,再怎麼樣也會元氣大傷,華嬀容此行帶來的將士皆是他的精銳。
其實還有法子,不殺華嬀容,但將他弄傷弄殘,或者下毒控制,就像他命毒蛇咬她一樣,定期需要解藥,華嬀容爲了自己的性命總需要顧慮一二。
昭懿把決定權交給這位河定城城主,雖素未蒙面,不過她覺得對方應該能比自己考慮得更爲周到。
她選擇寫信,派小孩送信,這裏面還有一層保險。
若城主覺得她提的法子太過冒險,沒有把握,或者不想殺了華嬀容,怕惹怒巫國,反將局面變得更糟糕,選擇什麼都不做,那她也會裝作什麼都沒發生,跟着華嬀容去巫國,暫且走一步看一步,不打草驚蛇。
看着小孩拿着糖葫蘆跑遠,昭懿慢慢收回視線,準備回瓦肆。
剛轉過身,一道身影赫然出現在她面前。
太過近的距離,且身影的主人身材高大,昭懿需要擡頭,才能看到對方的臉,不過看到的是一張怒目紅面、獠牙兇惡的儺面具。
對着這張面具,她有些遲疑地往後退。
這個人先前在她旁邊站了多久她竟毫無察覺。明明自己臉上還戴着虺蛇面具,卻覺得眼前這個人已經看穿虺蛇面具,清楚她是誰。
才退了一步,手臂突然被抓住,連帶着身體被扯向前,她甚而來不及呼救,便脖子一疼,剎那間沒了意識。
等再醒來,臉上的虺蛇面具不翼而飛,只是這已經不算什麼了,真正讓昭懿甦醒後一個字吐不出的是面前的人。
明明下了毒的,他吐了那麼多血。
爲什麼
爲什麼他會又出現在自己面前
像見到找自己尋仇的惡鬼,昭懿對着取下面具露出真容的那張臉,呼吸都快屏住了。
她絲毫不敢動,哪怕對方算得上很慢地接近她,又很慢地拉起她。
就像馬廄那夜,他把她抵在牆壁上。
身體抑制不住輕顫起來,尤其是相貼的地方,兩條腿成了棉花,昭懿檀口微張,腦海裏反覆閃過兩個場景。
一是他倒在血泊裏,執拗地扣住她的腳踝,她需要彎下腰,喫力將一根又一根的手指掰開。
她記得她沾到他的血,滾燙的,剛從身體裏涌出來。扯開最後一根手指時,好像跟他對視了一眼,回憶中那雙注視她的綠眸冒着森然鬼氣,綠瞳似乎佈滿整個眼球。
二則是現在。
明明可以感覺到他身上傳來的熱度,卻覺得自己是被厲鬼抓住了。,請牢記:,免費最快更新無防盜無防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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