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她們巫國的女子懷孕,一次……
大昭迄今爲止就沒有出家的皇子,二殿下此番行爲怕是會徹底惹怒陛下。但王久在地上跪了這麼一會,陡然清醒。
他跟隨的主子不可能輕易捨棄權勢,眼看離權勢之巔只剩一步,卻被禁錮於佛寺,世上沒有人會輕易罷休。
況且還有公主呢。
想明白這一點,王久忙答“奴才明早就去。”
那封萬字告罪書翌日送到了聖上面前,當日未時昭霽元得詔面聖。
近日皇上的病癒發加重,朝中諸事近乎都是儲君四皇子在處理。此時他召見昭霽元,都不得不斜靠坐龍椅處,手帕捂脣,才服用完的口脣瀰漫着苦味,哪怕喫過了御膳房送來的果脯。
不僅是口脣,他全身上似乎都被難聞的藥味裹住了。除了藥味,還有無法掩蓋的將死之息。
與他相反的是跪在不遠處的昭霽元,哪怕昭霽元被關在千佛寺素日,只食素,依舊比他這個帝王情況好上百倍。
“你要出家”皇帝冷眼看着昭霽元良久後,終於出聲。
昭霽元還穿着平時在千佛寺着的素衣,手腕的鐐銬未取,面對問話,他斂眉答道“是,望父皇成全。”
“你這是威脅朕嗎”
這對父子闊別多日見面,殿中氣氛卻如當初昭霽元離開上京前夕那日覲見,同等的劍拔弩張。
但這一次昭霽元沒有頂嘴,他趴俯下身,行了一個極其標準的大禮。
皇后膝下無子嗣,大皇子夭折身亡,作爲長子的他前二十多年一直被作爲儲君培養。
不同於其他皇子,昭霽元三歲那年便入南書房開蒙,每日寅時初早讀,申時末方休,日復一日,僅每年的元日、上元、中秋、萬壽節可休整日,逢其他節日,皆是隻休半日。
無一日懈怠,無一日訴累。
“兒臣絕無威脅父皇之心,兒臣近日研讀華嚴經,往昔所造諸惡業,皆由無始貪嗔癡,從身語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懺悔。兒臣愚鈍,雖明其深意,卻一己之力無法戒,惟願入佛門,長伴青燈之下,得智慧明滅諸癡暗。”
昭霽元平緩道出,哪怕他聽到龍椅上方傳來的聲響,身體也未動分毫。
皇帝手指扣住龍椅扶手的龍頭,常年累病讓他手指乾枯得只剩骨頭,鬆垮垮的皮像多出的皺巴布料。
他另外一隻手死死用帕子捂住脣,方勉強將咳嗽聲壓制下去。
“好,好,好。”皇帝一連說了三個好字,說到後面,卻是話鋒一轉,“守澄,你在怨朕。”
這句話吐出,皇帝像一位年邁的父親,對着自己羽翼漸豐的兒子露出無可奈何的一面。
他逐漸衰老,但他的兒子很年輕,年輕到他有時候會恍惚,跪在下方到底是他的兒子,還是他的臣子。
昭霽元默了片刻,方言“並無。”
說話的同時,腦海裏閃過的是一幕幕舊事。
皇子十四歲便可知人事,宮中嬤嬤會將培養好的宮女送到皇子榻上。昭霽元也不例外,但並沒有宮女在他榻上,而是將他引去了一處宮殿。
當時他剛修完白日太傅所留功課,雖對嬤嬤的話有所疑惑,但還是在指引下去到那個偏僻宮殿。
嬤嬤引他在屏風後站立,臨走前,像是不忍,又或是旁的情緒。
這位在昭霽元幼時就在身邊伺候的嬤嬤低聲匆匆說“二殿下,不管待會看見什麼,聽見什麼,殿下都要將這些吞進肚子裏,半個字都不能往外說,也不可露出慌張害怕之模樣,切記。”
“嬤嬤”少年昭霽元忍不住喚了一聲。
可嬤嬤說完那番話,不待他問,便退出殿中。
不明所以的昭霽元只能留在原地,他心裏還在想太傅白日說的那篇文章,屏風外卻突然有了響聲。
起初他以爲是疏忽職守的宮女、太監進了這處宮殿偷懶,不過沒聽上兩句,他陡然反應過來。
薄紅涌上面頰,羞惱叫他想要拔腿離開,但因爲嬤嬤先前的叮囑,按住不動嬤嬤說他需要在此處待上半個時辰。
他不清楚屏風外的那兩個人知不知道他的存在。
少年昭霽元聽了一場顛鸞倒鳳,終究是年少不經事,他耳廓紅透,但雖情動三分,更多的是嫌惡,以及不齒。
不過是男女敦倫之事,嬤嬤何必說得這麼嚴重。刑場提人砍頭的事,他也不是沒見過。
後半程,昭霽元已恢復平靜,甚至在心裏默背起詩文來。
直到他聽到屏風外響起一聲稱呼。
“阿兄。”
阿兄之稱沒什麼稀奇,民間有女子會叫情郎爲阿兄,只是這道女聲莫名耳熟,像是在哪裏聽過。
沒等他思辨清楚,又聽到一句。
“文心”
整日和他一同在南書房讀書的伴讀的聲音,昭霽元不可能認不出,他認出之後,更是反應過來伴讀口中的“文心”是誰。
明明嬤嬤提醒過,他卻還是忍不住走到屏風外,厲聲道“陸種璠”
被他喊了名字的少年雖扯過錦被蓋住牀上女子,但並沒有露出很意外的神情,彷彿他早就知道二殿下在屏風後。
“殿下。”
昭霽元不去看牀上驚慌害怕的女子,只盯着自己的伴讀,“你跟我出來。”
陸種璠低頭,“還未到半個時辰。”
昭霽元滿心的激憤像迎頭潑了冷水,他熟讀經書,知人倫,修身正心,見伴讀陸種璠竟跟其妹做出此等醜事,便覺此處污穢至臭不可聞,恨不得提劍颳了陸種璠。
他妹妹陸文心於年前入宮,做女官,伴太妃身側。
昭霽元原先聽過陸種璠談及他這個妹妹,昭霽元也有妹妹,有時候兩位兄長在此事時還會有所言談。
不過大多都是昭霽元問,譬如小女孩會喜歡什麼,陸種璠往往答不上來。他說自己跟居後宅的妹妹並不親近,再者他妹妹跟公主不一樣,公主年幼,才幾歲大,十幾歲的女兒家喜歡的東西,幾歲的小女孩未必喜歡。
這就是並不親近
“你這是何意”少年昭霽元輕聲問。
陸種璠將頭埋得更低。
自那一日,每個月昭霽元都會被帶到此處,看着陸種璠和陸文心。帝王之令,沒人能違抗。
昭霽元一開始以爲是陸種璠做出醜事,被父皇知曉。父皇用這種方式來點破,可後來才知道不是。
知道後他大病一場,病得糊塗之際,隱約感覺有人握住他的手。
那隻手很小,小到像一隻鳥窩在他手心處。
“皇兄,你要快點好起來,溶溶想皇兄。”
平日會覺得暖心的話,在此刻卻成了砒霜,生生往他喉嚨裏灌。昭霽元猛地收回手,眼睛也睜開。
趴在他牀邊的小女孩像玉娃娃一般精緻可愛,她才幾歲大,見到皇兄生病,自己也着急,還想給昭霽元換額上巾帕。
她什麼都不知道。
這個想法在昭霽元心中浮現。
是啊,她怎麼會清楚世間的穢惡。
想明白這一點的昭霽元恍覺壓在心頭的巨石被挪走,不管帝王是何意,他只做他覺得對的事。
於是昭霽元病好之後,每月一次的觀禮已不會讓他變臉變色。去其身份關係,這兩人不過是世俗男女,與他何干,與溶溶何干。
他能做到面不改色,陸氏兄妹卻逐漸沉溺,最後一個宣揚不嫁,終身服侍太妃,一個雖娶嬌妻,卻每月都會與其妹相聚。
而陸氏兄妹變得這般可悲又可憎,源於帝王的一道口諭。帝王之所以這樣做,卻源於一場嫉妒。
他在數十年的嫉妒下,恨不得將自己變成另外一個人,可他所思所念之人早已離世,故這個帝王要親自排上一齣戲。
昭霽元是戲中的他。
昭霽元闔了闔眼,將舊事從自己腦中趕出,再重提請求,“請父皇允許兒臣出家。”
這次皇帝沉默良久,“你想明智慧滅諸癡,未必只有出家入佛門一條路。修道修德,身心順理,唯道是從。賜玄妙觀於你,道號元妙子。”
昭霽元只略頓一下,便領旨謝恩。
“元妙子多謝陛下。”
皇帝不許二皇子入僧門,卻下旨令他當一名道士的事傳出後,前朝爲之一震。他們這段時間揣測聖意,雖說聖上面上是惡了二皇子,可人只是關在千佛寺,仍然在宮中。
可這道旨意下來,衆大臣便有些罔知所措。
在上京爲二皇子當道士一事而議論紛紛時,昭懿那邊是另外一番光景。
自那夜後,她沒有再見到華嬀容。
隊伍氣氛壓抑,日夜趕路。昭懿知道這羣巫國人現在都不待見她,所以儘量減少下馬車次數,用膳都是在馬車上。
南下多日,越近巫國,天氣愈發炎熱,身上的衣裳必須換成薄衫,這倒還好,最讓昭懿無法適應的是蟲子。
她那日早上睜開眼,看到一條足有小臂長的蜈蚣,盤踞在她頭上不到一尺的距離。無論前世,還是今生,昭懿都沒見過這麼長的蜈蚣,在宮裏她連蟲子都難以見到。
昭懿嚇怔在原地,面色慘白,還是巫國婢女發現她醒了,再順着她目光往上看。
婢女眼疾手快,徒手抓住那條長蜈蚣,再打開軒榥,往外一扔,“公主休怕,這麼長的蜈蚣一般無毒。”
昭懿被她一氣呵成的動作鎮住,半天擠出一句話,“你怎麼敢捉那隻蟲”
婢女答“這樣的蟲算不得什麼,瞧着嚇人罷了。有一種青腰蟲才叫毒,打不得,拍不得。”她目光在昭懿露出的脖頸溜了一圈,“公主這般嬌嫩的皮肉,怕是要喫苦頭的。那種蟲子沾到肌膚上,肌膚潰爛流膿,疼都疼死了。”
這個婢女就是先前給昭懿擦身,情不自禁說了“好可愛”三個字的。許是相處了幾日,她沒有起初的寡言。
不知她想到何處,竟捂脣輕笑起來,“不過這也無妨,叫少主捉蟲便是。”
她定是不知道那日馬車裏發生了什麼,纔會有這樣的想法。
昭懿不清楚華嬀容跳車後找了什麼樣的說辭,但兩名婢女上馬車伺候她重新梳洗時,看到喜帕,互相對視一眼,似有驚色。
至於昭懿身上的血,她們彷彿認爲那是華嬀容體力不支,傷勢過重導致。而昭懿身上還未完全褪去的蛇血熱,被餵了一顆藥丸,又綁住手腳,熬到天亮終休。
昭懿沒糾正婢女的想法,只微微側過臉不說話。婢女以爲昭懿害羞,也不再提起此話。
昭懿有時會主動問婢女關於巫國的事,她原先都是在冊子上讀過巫國的風土人情。婢女們也許得過吩咐,在此事上並不隱瞞,說的詳細,還提及了女子懷孕。
她們巫國的女子懷孕,一次都會生十幾個顆蛋,少也有八、九顆,但不是所有蛋都能孵化,能孵化多少要看父母雙方的身體情況,以及運氣。
昭懿本以爲蟲子已是她最難以忍受的,聽到一次會生下十幾顆蛋時,脣色須臾白如玉蘭。
繼而想起那夜,雖然華嬀容只是一下,但萬一
就算她現在拿到涼藥,也太晚了,都過去幾日了。
馬車外。
降楚縱馬上前,低聲稟告,“都父,後面有人跟着。”
大祭司擡手撫了把鬍子,“可看清是何人”
“未曾,那人比較謹慎。”降楚頓了下,“但一閃而過的身形有些像那日襲擊少主之人。”
大祭司聞言,神情凜然不少,“鳳愚一向心高氣傲,在此事摔了跟頭,怕是很難釋懷。若真是那人,活捉了交給鳳愚。對了,動作輕些,別驚動公主。”,請牢記:,免費最快更新無防盜無防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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