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7章 不大想活了

作者:鷹隼展翅
鄭永是荊州小有名氣的匠人,擅長制墨,他製造的墨總帶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寫出來的字墨跡黑而潤,十餘年不掉色,靠着這一手藝,他日子過得別提多滋潤了。

  可現在,他發現自己的職業生涯受到了嚴峻的挑戰。

  此時的他正置身於一座作坊中,呆呆的看着大批工人在自己面前忙活……

  一輛馬車駛進來,從車上卸下了十幾大筐黑不溜丟的玩意兒,掀開蓋在上面的布可以看到,那是一筐筐的菸灰。

  有人將菸灰倒在進眼極細的篩子裏,小心翼翼的篩着。隨着篩子篩動,粉末狀的菸灰從篩子眼處落下,較大的顆粒則留在了篩子上。篩完後,那些極細的粉末馬上被拿走,而較大的顆粒則被倒到碾子上……

  反覆的碾,直到碾成極細的粉末爲止。

  那些極細的、黑漆漆的粉末經過一系列的加工,變成了一坨坨黑不溜丟的、黏黏的玩意兒,有人還掄動木錘反覆的砸,不小心還以爲他們是在打年糕……

  當那一坨坨“年糕”被捶打得細潔柔軟後,便被取了出來,有人操刀,將它們切成一小塊一小塊……

  他越看越覺得眼熟,同時又越看越懵,最後實在是忍不住了,問李睿:“大司農,這作坊到底在做什麼?”

  李睿說:“制墨啊。”

  鄭永呆了呆:“制……制墨!?”

  李睿說:“對啊,這麼明顯你都看不出來嗎?”

  鄭永指着那一筐筐的菸灰:“大司農從何處收集到這麼多菸灰?這得點多少盞油燈才……”

  李睿直接打斷:“沒點油燈,直接從煙囪和炭窯裏刮的。”

  鄭永又呆了呆:“直接從煙囪和耐炭窯刮的!?這能用嗎!?”

  李睿說:“能啊,怎麼不能?同樣是菸灰,我就看不出它們跟用油燈收集的有啥不一樣!”

  拍拍手,馬上有人拿來一塊足有青磚那麼大的墨。他接過來遞給鄭永:“看,這就是成品!”

  鄭永接過來一看,嫌棄得不行。在他看來,這塊墨胚雜質頗多,最重要的是沒有墨錠應有的那種淡雅的香味,相反還帶着一股有點刺鼻的怪味,讓他一聞就有種生理性不適。他問:“這墨……製作的時候沒有加入麝香?”

  李睿說:“麝香多貴啊,而且止血效果還好,拿它做止血藥都來不及,往墨里加麝香?我腦子進水了?”

  鄭永聲音沙啞:“沒有加珍珠粉?”

  李睿說:“我靠,加那玩意兒幹毛啊!錢多得沒地方花了是不是?”

  鄭永一臉絕望:“想來裏面也不會有金箔嘍?”

  李睿一臉擔心的看着他:“往墨裏面加金箔?你真的沒事嗎?”

  鄭永閉上眼睛:“這些關鍵的原料一樣都沒有,那大司農,你告訴我,這坨黑不溜丟的東西是個什麼玩意兒!?”

  李睿眨巴眨巴眼睛:“墨啊,不是墨還能是什麼?”

  鄭永怒吼:“這也叫墨?這也叫墨!?”

  李睿也不廢話,直接從上面切開一小塊,讓人拿來清水,丟進清水裏攪啊攪,很快清水便變成了墨水。覺得清水太多了,字跡可能會比較淡,他又往裏面加了一小塊,用實際行動告訴所有人,他是懂得面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面這種操作的!搞定後他拿來一張白紙,叫來一名俊秀的後生:“給我寫!”

  後生小心的問:“大人,寫什麼?”

  李睿說:“隨便寫幾個字,只要不是罵我孃的就行了。”

  小後生自然不敢罵他娘,當下挽起袖子提起毛筆,吸飽了墨水然後在上面一揮而就,八個狂放中帶着一種凌亂美的大字躍然紙上。

  李睿當即就念了出來:“逮住蛤蟆,攥出尿來……好字,好字!”

  小後生的臉刷一下就變得比墨汁還黑了,捂着胸口一副要心肌梗塞了一樣:“大人,這八個字唸作‘前程似錦,既往開來’!”

  李睿呃了一聲,說:“看走眼了,抱歉,抱歉!”說是抱歉,可卻是半點歉意都欠奉。

  小後生刷一下搶過那幅字跑得遠遠的,沒臉見人了。

  李睿拿起毛筆,在白紙上寫了三個字。

  許渾湊過來,好奇地問:“大人,這三個字念啥?”

  這回輪到李睿面色發黑了:“什麼三個字?這明明就是一個字好不好!”

  許渾驚訝:“原來這三個字是要湊一塊唸的?這個字念啥?”

  李睿咬牙切齒:“猛!”

  許渾衝他豎起一根大拇指:“好字,好字!整個字張牙舞爪的,果然很猛!”

  李睿真的想一筆捅進他那鼻孔裏,直接捅死他算了。

  看樣子自己這毛筆字還是上不了檯面,他也只能強行挽尊,轉移話題:“那個,鄭師傅啊……”

  鄭永行禮:“草民在。”

  李睿指向自己還沒有用完的墨水:“這墨水夠黑不?”

  鄭永老老實實的回答:“夠黑。”

  李睿問:“寫出來的字字跡夠顯眼夠醒目不?”

  鄭就說:“十分顯眼、醒目!”

  李睿笑眯眯的問:“既然夠黑,寫出來的字夠顯眼夠醒目,那它怎麼就不能叫墨?”

  鄭永:“……”

  這問題可沒法回答啊!

  沉默良久,他識相的轉移話題:“大司農既然已經掌握了制墨技術,那爲何還要召草民前來?”

  李睿捏着下巴說:“制墨技術我確實是掌握了,不過我對做出來的東西並不滿意。我試用了一段時間,發現這墨那味道有點兒刺鼻,調成墨汁後放置時間稍長就容易沉底,最最重要的是,成本還是有點高……”

  鄭永看着十幾條壯漢掄着木錘奮力錘打墨胚,默默的在心裏估算着那樣一坨玩意兒能夠做成多少錠墨,不動聲色的問:“不知道這樣一錠墨成本幾何?”

  李睿說:“哦,我計算了一下,相當於以前的二十分之一吧,以前買一錠墨的錢,現在能買二十錠。”

  鄭永腦子嗡了一聲,好懸沒一頭栽倒。

  李睿嘆氣:“還是太貴了啊!這價錢,溫飽之家可以接受,但是窮苦人家肯定是用不起的!所以我請鄭師傅過來,就是想請鄭師傅幫忙改良改良,解決掉它有刺鼻異味、容易沉底等等問題,順便把成本再降一降,降到原來的三十分之一,爭取讓窮苦人家孩子也用得起!”

  鄭永面無表情的看着他,只想在心裏咆哮。還要降低?都把價錢打下去二十倍了,還要降低?你一門心思想着窮苦人家孩子能不能買得起,可有想過你這種廉價的墨一旦推出,我們這些靠制墨喫飯的人是否還能活得起!

  他看着外面的。

  外面有淡淡的陽光,今年不颳風也不下雪,天氣不錯。

  就是有點不想活了。

  同樣有點不想活了的,還有世代以製紙爲生的鐘師傅。

  世代製紙的鐘師傅此時同樣呆在一家作坊裏,傻傻的看着大批工人忙碌着,往池子裏投料、加藥、撈……隨着工人緊張的勞作,一張張溼漉漉的紙被撈起來,疊在一塊。

  當累積到一定數量之後,便有人過來將這些含水量極高的紙拿到一邊去壓上沉重的石塊,將裏面的水壓出來。待到水壓得差不多了,再拿出去晾曬……

  一切看起來都挺正常,只有制料處不正常……料太多了!

  東漢和魏晉時期,造紙的原料主要是各種樹皮,比如說桑樹皮、山椏皮、楮樹皮、構樹皮、青藤皮等等,其中數桑樹皮用得多。不過在古代,桑同樣是寶貴的材產,因爲它可以產出桑葉,用來養蠶,所以產出樹皮用來製紙那只是附帶的,這就註定了哪怕是用得最多的桑樹皮,數量也很有限。至於其他樹的樹皮,就更少了,桑樹好歹還能大規模種植,產量是有保證的,而其他樹全是野生的,能弄到多少全看你的本事。材料有限,產量自然有限,而產量有限的結果就是價格昂貴,這是必然的。像這個作坊這樣成筐成筐地擡料進來往池子里加,還是破天荒頭一遭呢!

  他問作坊生產總管:“你們用什麼料製紙啊,原料怎麼如此充足?”

  總管回答:“稻草、麥稈、蘆葦,還有少量的樹皮,怎麼啦?”

  鍾師傅直接就想跳進池子裏把自己淹死算了。桑樹樹皮產量有限,可是麥稈、稻草、蘆葦這些,那還不是要多少就有多少!照他們這樣整法,紙的價格不給打穿地板那纔是怪事了!

  洛陽紙貴即將成爲古老的傳說,永遠不可能再重現了。當幾文錢就能買得起一大沓紙的時候,這紙想貴起來都難!

  造紙造墨的還有心情罵娘,那些造筆的則是連罵孃的心情都沒有了,只想死。

  原因是那位可惡的大司農整出了一種見鬼的羽毛筆。你缺筆嗎?從家禽翅膀上拔下一根羽毛削一削,蘸上墨水就可以愉快的書寫了!大司農還號召大家都使用這種廉價到極點的羽毛筆,給朝廷節省開支,天子帶頭用,民間立馬效仿,然後……

  然後那些用料名貴、做工考究的毛筆根本就賣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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