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2章 快刀砍亂麻？不，砍自己！
陶侃和周訪都讓蘇峻這一瘋狂的想法給嚇到了：“你瘋了？海上風浪那麼大，幾萬大軍搭乘海船繞過整個膠東半島直撲黃河入海口，萬一半路上遇到風暴，就只有全軍覆沒的份了！”
蘇峻從容說：“倘若海上真有這麼危險，海上貿易就不會搞得這麼紅火了。這些年不時有商船滿載絲綢、茶葉、瓷器揚帆出海，在海上輾轉數個月抵達天竺甚至波斯，一趟獲利數十倍甚至百倍，他們在海上面對的風浪遠比我們在平靜的渤海所面對的要兇猛得多，他們尚且能夠全須全尾的回來，我們只是貼着海岸線繞過膠東半島，迂迴千里奔襲黃河入海口，說九死一生未免太過危言聳聽了！”
這幾年李睿在瘋狂地做着加法，這加法不僅限於軍事和農業，也有商業。
自秦漢以來，中國一直都奉行重農抑商的戰略，大力鼓勵農耕，打壓商業，生怕商業太過繁榮了，老百姓都跑去做生意，荒廢了農業。在他們看來，商業不發達頂多就是窮一點，農業荒廢了，那他媽可是要餓死無數人的。可李睿偏偏不按常理出牌，他在大力發展農業的同時也在鼓勵那些有資本的人去經商，將中國的貨物販賣到外國去，賺外國人的錢。在他的鼓勵之下，這幾年往返於絲綢之路上的商旅絡繹不絕，大批貨物通過古老的絲綢之路被販往中亞諸國甚至波斯，獲取暴利後拿出一部分購買當地的特產諸如香料、寶石、精製亞麻布料、羊毛地毯等等再運回國出售，一來一回獲利數十倍。李睿並不滿足於絲綢之路帶來的利益，在他強力推動之下，因爲百年戰亂已經荒廢了的海上航線重新修通，大批巨大的海船滿載着茶葉、瓷器、絲綢、鐵器等等貨物自廣州、泉州揚帆啓航，穿越波濤洶涌的南海，穿越馬六甲海峽，穿越印度洋，抵達印度、波斯，在那些發達的城市拋售，換取大量黃金、白銀、寶石、香料、名貴木材，再次這些東西運回國內。有些腦瓜子轉得快的看上了國家給的補貼政策，在搗鼓黃金、白銀、香料的同時也不忘騰出空間來，帶上一些精挑細選的名馬。這是真正的暴利，一匹符合具裝騎兵使用標準的優秀戰馬運回國內可換取四十匹絹，而在當地，他們只需要十斤茶葉就換到了。
賺翻了！
隨着海上貿易競爭越來越激烈，一些商人眼見戰馬收購價越來越高昂，利潤空間被一步步壓縮，乾脆另開一條賽道，跑去購買耕牛，水牛賣往南方，黃牛賣往北方，同樣能賺大錢，而且一年販回的耕牛達到一定數量還可以享受減稅優惠。
正因爲海上貿易做得如火如荼，蘇峻纔有那樣的底氣拋出了海上迂迴繞過膠東半島奔襲廣固城的設想。他的邏輯是：南海和印度洋可比渤海兇險太多了，那些海商都可以安全往返，自己在平靜的渤海玩一次千里迂迴，怎麼就行不通了？沒這個道理！
陶侃和周訪還是認爲這樣太過冒險，堅持去啃穆陵關這塊硬骨頭，從陸路進攻。蘇峻無奈，將自己的計劃上報祖逖，祖逖研究後覺得值得嘗試，立即下令調集大量海船和經驗豐富的水手，供蘇峻調用。
正好此時，周訪尋找到了一條守軍戒備比較鬆懈的小徑，他親率三千人連夜出發，翻山越嶺向穆陵關左翼的軍寨發動進攻，短短數日連破八座軍寨，守軍爲之震駭，陶侃認爲大局已定，也就不去管蘇峻了，任由這小子帶着自己的部隊退出大硯山戰場，登船揚帆出海，消失在海天交接處那一片壯麗的蔚藍之中。
蘇峻剛離開不久，曹嶷戰死、石勒在廣固城中大肆搜捕曹嶷家眷、親信的噩耗便傳到了前線，穆陵關守軍一片譁然，軍心動搖。守軍私底下討論：“胡人性若豺狼，乘曹將軍身死在廣固城中作亂，廣固城已成地獄，我們的家眷又多在城中，只怕已經凶多吉少了！”
晉軍趁機發動心理攻勢：“現在廣固城都成了胡人的天下了，你們的妻兒老小在胡人肆虐之下死活不知，你們還在替胡人堅守穆陵關？賤不賤哪！”
心理攻勢之下，守軍越發的軍心動搖，紛紛抱怨說曹嶷對大夥有恩，大夥爲他堅守穆陵關，與晉軍死戰到底，都沒怨言，但是現在廣固城已經落入胡人之手了，他們要替胡人堅守，這算什麼？
石勒也很清楚穆陵關的重要性，在奪取廣固城後他第一時間派軍出使來到穆陵關，召集守軍將領向他們宣佈：“如今兗州盡數落入晉人之手，青州危殆，我接手廣固城，也是迫不得已，不想讓賢弟的基業落入晉人之手……諸位的家眷都很安全，勿要擔憂，只管堅守穆陵關，待擊退了晉軍，我必重重有賞！”
這與其說是安撫，倒不如說是威脅：你們的家眷都在我手裏，老老實實替我賣命，不然妻兒老小一個都保不住！
守軍將領無奈之極，只能召集軍士們，硬着頭皮說：“石勒與曹公是結拜兄弟，如今曹公戰死，他暫領廣固城也是合乎情理……我等的家眷都被保護起來了，不會受到亂兵的傷害，諸位不要擔心，專心守好穆陵關就是了，事後石大將軍必重重有賞！”
軍官們面面相覷，不知道應不應該相信，士兵們則氣得眼珠子發紅，怒吼：
“你們這些大人物的家眷自然沒事了，我們的妻兒老小可就難說得很了！”
“你們就是想騙我們繼續賣命，好保住自己的家眷，保住自己的前程！”
“那我們怎麼辦？我們家人的命也是命啊！！！”
自曹魏一直到現在，很多軍隊都奉行着將將士家眷扣在手中當人質，將士膽敢背叛就殺全家的政策，曹嶷也不例外，他同樣將穆陵關守軍的家眷都扣在廣固城，逼守軍全力以赴，死守穆陵關。這一招確實收到很好的效果，從李烈到周訪、陶侃，數次進攻穆陵關都被擊退，進展甚微。可現在，這一政策的副作用完全爆發出來了：如果控制家眷的是曹嶷，穆陵關守軍不會有太大反應，畢竟曹嶷對待麾下將士的家眷還是比較優容的，不然軍隊也不會這麼賣命了。問題是廣固城換了主人，換上了殘忍嗜殺的石勒、石虎，士卒們一下子就炸了！他們知道，那幾位將領的家眷不大可能會有事，因爲石勒還需要這些將領替自己賣命。但他們這些大頭兵的家眷就不好說得很了，誰會把一幫大頭兵的家人當一回事？
壓根就不認識好不好！
對家人的擔憂，對胡人的恐懼，此刻都轉化爲憤怒，像火山一樣噴發出來了。暴怒的軍士們衝上前去，將石勒派來的軍使亂刀砍成肉醬，挾持了將領，威脅對方下令開關投降。
守將給嚇着了，結結巴巴的說：“這……這樣做的話，你……你們的家眷都……都活不成了！”
軍士們神情狂暴：“說得好像我們繼續堅守，妻兒老小就能活了一樣！他們要是敢殘殺我們家眷，我們就跟着周將軍、陶將軍一路往北打，打到他們老家去，將他們妻兒老小斬盡殺絕，讓他們血債血償！”
守將帶着哭腔叫：“不能開關投降啊！開關投降了我的家眷就活不成了！”
一名軍官咆哮：“不下令開關投降，我們現在就將你千刀萬剮！”
守將萬般無奈之下，只得哭喪着臉下令投降。
一天後，穆陵關升起了白虎旗，那堅閉的關門緩緩打開，近七千守軍集體向晉軍投降。
周訪和陶侃留下幾名善於安撫人心的司馬負責接收穆陵關，收編降兵，自己則率領精稅晝夜兼程撲向廣固城。他們已經在穆陵關耽擱得太久了，只怕祖逖、蘇峻現在都推進到廣固城下啦，必須竭盡全力將失去的時間搶回來！
穆陵關開關投降意味着大硯山天險這塊硬骨頭終於被晉軍給啃了下來，至此，齊南全境落入晉軍之手，周訪、陶侃這兩支大軍如同一支巨箭，朝着廣固城呼嘯而去。而祖逖的蒼雲軍亦兵不血刃拿下了樂安，正朝着廣固城快速推進，再加上正率領着一支龐大的艦隊劈波斬浪繞過膠東半島，兵鋒直指黃河入海口的蘇峻，青州的形勢一下子惡劣到了極點，山東全境被擊穿的命運已經無可挽回。
得知穆陵關開關投降後，祖逖鬆了一口氣，笑着對蕭育說：“羯胡這次可幫了我們大忙啊！”
蕭育簡直不能再贊同了：“是啊，要不是他們要奪曹嶷的基業，血洗廣固城，我軍怎能如此輕鬆拿下穆陵關、樂安，長驅直入直取廣固城？”
祖逖笑着搖了搖頭，說：“張賓……退步了啊！以前他的目光可沒這麼短淺的！”
以前的張賓確實不會出這麼臭的棋，他很可能會勸石勒優待曹嶷家眷、親信，在曹嶷子孫裏挑一個最平庸的當傀儡，穩住青州的局勢，再徐徐圖之，一步步蠶食曹嶷那點基業。可那是因爲以前晉軍也沒能給予他這麼大的壓力，定陶以少打多一戰殲敵近七萬，中原戰場勢如破竹短短半個月就合圍陳留，穆陵關戰場區區兩萬來人摁着一萬守軍暴打……這些放在以前，那簡直是不可思議的。晉軍就像一座傾倒的大山朝着他猛壓過去，巨大的壓力已經不允許他拿出更穩妥的策略徐徐圖之了，只能冒險以快刀斬亂麻的方式吞併青州，試圖在最短時間內整合青州的資源對抗晉軍。
結果這快刀全砍到了羯胡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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