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平靜小鎮起波瀾 上
富陽縣城的老百姓習慣將這裏稱做“侯門堤”,雖說緊挨着縣城最熱鬧的街道,卻少有粗衫布衣的平頭百姓繞到這片風光秀麗的地界遊玩。
牆外沿着江提的馬路鋪着整齊的青石板,陽光透過江堤上成排的柳樹,在青石板上銘刻下明暗斑駁的光影。清風拂來,平靜的湖面微波盪漾,搖擺的柳枝就像少女揚起的裙襬,煞是撩人。
江邊上一溜地停靠着裝飾精美的遊船,只是現在這個時辰湖船的主人沒有閒情出遊了,船老大們乾脆放了收下船工水手的假,自己個兒也鑽回了各自的府裏,敞開衣襟躺在廂房的竹板牀上,嘴裏淌着哈喇子呼呼大睡。
好一幅寧靜祥和的初春午後小城美景圖。
富陽縣八品縣丞老爺的宅邸就坐落在侯門堤上。
王延年約莫四十出頭,面白無鬚。多年的養尊處優讓他的身子有點發福,只是因爲身材高大,被一身的錦衣罩着卻也勉強配的上“挺拔魁梧”這個詞,眉宇間時不時地流露出一絲的威嚴。
王家在富陽縣裏是有數的大戶鄉紳之一,當鋪、米店、酒樓……只要能賺錢的行當,都能找到王家的影子。
只是王延年的命不好,頭頂上還有一個年長兩歲的兄長,作爲長房長子很自然地從年事以高的王老太爺手裏接過了這門富甲一方的家業。
王老太爺主持分家的時候,留給王家老二的也就是一紙鄉下莊園的地契和百來畝每年坐等收成的田契。
大戶公子錦衣玉食的日子眼看就要到頭了,王延年卻並不甘心老老實實地搬出富陽縣城,到鄉下去過那種扣扣算算的地主老財日子。
王延年也算是個人物,就在王老太爺清算完家產,更改了契約的第二天,王延年就將分到的家產全部變賣,上到重慶府弄來了一個同舉人的出身。
也不知使了什麼手段,轉眼過完年就坐上了富陽第二把交椅,正兒八經的八品縣丞!
母雞飛上了枝頭,猴子套上了官衣,原本應該混喫等死的王二郎又硬生生地擠回了富陽縣城。
從那年起,富陽縣的衙門就成了流水的縣令,鐵打的縣丞。
這身官服一穿就是十幾年,迎來送往了四任父母官,王家也憑此一躍進入了縣裏頂級鄉紳之列。
春日的暖陽讓王延年有點犯困,接過清秀丫鬟遞上來的春前新茶,仰頭一口氣喝進肚裏,抹着嘴角殘留的茶葉沫兒,似乎才轉頭注意到身邊正襟危坐的老人,故意衝着門外的伺候的丫鬟斥罵道:
“沒點眼力勁!把新茶也給寶叔端一碗來,這嘉靖三年的暖日來得早了些,也不知道會不會誤了今年秋天的收成。”
“王大人心細百姓,不愧是咱們富陽人人稱道的好父母!”
王延年說得客氣話,端坐在一旁的寶叔可不敢真把自己當個人物,面不改色地抱拳奉承着,對丫鬟送到面前的新茶也連連推遲:
“王大人折煞老奴了!這、這可如何敢當呢。”
“寶叔端着吧,不過就是春前新茶。想當年本官年少輕狂之時,可沒少被老太爺關進柴房責罰,那個時候也是多虧了你和寶嬸偷偷給本官送些喫食呢。一碗茶湯跟你我多年的情誼相比微不足道,有何不敢當。”王
延年靠着太師椅,太陽透過窗戶的薄紗暖暖地照在他的身上,似乎有點倦了,有氣無力地跟寶叔閒扯着。
寶叔雙手接過丫鬟托盤中的茶碗,伸出衣袖來似模似樣地抹着眼角滲出的淚花,哽咽着:
“沒想到這麼多年了大人還記着呢!老奴家那老婆子從來就說二爺肯定比大爺有出息,果不其然,瞅瞅大人現在如今的權勢地位,嘖嘖……咱們老王家就指望着二爺光宗耀祖呢!”
王延年的嘴角微微翹起。
寶叔是王老太爺身邊的老人,現在是大房那邊的管家,不管這個老東西說的話是虛情假意,還是真的肺腑之言,“光宗耀祖”這四個字算是真正地說道王延年的心坎裏去了。這麼多年王延年肚子裏都憋着一股氣,正是對當年老太爺分家不均的怨恨。
老大不過是早出來兩年,何德何能,憑什麼王家碩大的家產就得全部給他!
王延年受了寶叔的吹捧,態度更是軟了,溫言細語地說道:
“寶叔倒是越來越生分了,現在也難得到本官的家裏來坐坐,今天就不要記着走了,陪本官好好地喝一杯。”
“謝二爺恩典,老奴恭敬不如從命。”
寶叔放下雙手捧着的茶碗,臉上露出莫大榮幸的神情,雙手抱拳深深地彎下身子,稱呼也由略顯生分的“大人”,改成了更加親近的二爺。只是現在的寶叔心裏揣着事兒,難免有些忐忑,不知道這個王二郎還會不會給本家這個面子。
“嗯。”
寶叔彎着的身子一直等到耳邊傳來王延年輕聲的答應,才努力壓抑臉上的笑容直起身子重新坐下。
寶叔輕輕地抿了一口浮着茶葉沫子的茶湯,滾燙的茶水入肚,激起身子裏的爽快勁兒直透心底,撫着花白的鬍鬚舒服地長出口氣。再次放下茶碗,寶叔又擺正了姿態對王延年說道:
“二爺,您看老太爺交代老奴帶的話……您,您是不是跟老太爺也說點什麼讓老奴帶回去,也好讓老奴回到老太爺的跟前有個交代。”
“哎呀,難辦啊!”王延年故作爲難地長嘆一聲,道:
“青衣巷出事那會兒,本官也趕過去看了。除了那個倒黴的更夫捱了一棍子,宏盛當鋪確實是沒有任何損失,就連鎖頭都沒有被撬過,你讓本官如何認定兇犯就是衝着宏盛當鋪而去?又讓本官如何能夠下令巡檢房安排人手去輪班職守?老太爺爺這不是讓本官在全縣百姓的面前打自己的臉嗎!說的輕點是公私不分,嚴重了說那就是濫用職權……”王延年從太師椅上撐起而來身子,故意壓低了生硬:
“寶叔,本官的名字可還在富陽王家的譜本上刻着呢!青衣巷王家出事,本官同樣着急,不是願意幫忙而是愛莫能助啊!本官就與你直說了吧,衙門官差的手令握在周大人的心腹方主薄手裏,想要隨意調動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本官與這些腐朽書生一直互相不待見,人家知縣大老爺正瞪大了眼睛準備揪本官的小辮子,時刻準備上書提請罷免本官呢!”
“嘭!”
寶叔乾瘦的手掌猛地揚起,重重地拍在椅子邊的黃花梨木製成的茶案上,嘴裏喝罵道:
“周謙仁和方百川這兩個忘恩負義的東西,富陽縣的鄉紳老爺們如果不是看在二爺的面兒上,如何會按時繳納皇糧,又如何會盡心幫助官府治理地方!他周謙仁至上任伊始處處受到二爺的關照,不但不思戀二爺的恩德,反而處處與二爺做對,不過是調遣幾個捕快這樣的小事也要遏止,實在可惡之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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