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幾家哀歌,最傷別離

作者:蘭弋雪
大約是夜裏亥時,曉風殘月,月色黯然。

  乾宗皇帝先是去了楚顏宮。

  淑妃蘭傾顏一如既往地在佛堂唸經。

  “淑妃。”乾宗皇帝站在佛堂門口,說:“朕來拜託你一件事。”

  “陛下儘管吩咐。”淑妃起身。

  “三皇子明瑞年幼,以後拜託你代爲撫養。”

  “噢。好的!臣妾懂陛下一片苦心。”

  “朕知你向來柔善,定不會虧待瑞兒。”乾宗皇帝道,“朕希望你,好生教導明瑞、明昊兩個兒子,讓他們安安心心做個王爺。別再生事端!朕九泉之下,不想看到明氏皇族同室操戈、手足相殘。”

  “臣妾盡力吧。然而一些仇恨的種子,落進心裏,便會生根發芽。”淑妃慢慢說道。

  “你恨朕嗎?”

  “恨過!”

  “什麼時候?是朕娶你那天,?”

  “不是。你是太子,那是你我都感無奈的選擇。”

  “那是什麼時候?”

  “在我生下昊兒後。陛下一天都未曾來看過我們母子。

  臣妾作爲楚國未亡人,陛下可以嫌棄臣妾,但昊兒是你的骨血,你一天都不曾來過。臣妾恨你,但現在不恨了。”

  “爲什麼?”

  “你的冷漠,對昊兒來說,未嘗不是一種保護。

  如果你寵愛昊兒,給予他更多權力,興許他的下場會和宇文烈一樣。”淑妃說。

  “難得淑妃能這麼理解朕。朕走了。”

  “一路走好!”淑妃目送乾宗皇帝走遠,眼角閃着淚光。她心裏想,陛下,你爲何不問問我是否愛過?應該是愛過的。

  乾宗皇帝站在麗清宮的門口,看了幾眼庭院中的花花草草,神情帶着幾分肅穆地走了進去。

  麗妃神情呆滯,默然無語地坐在那。她似乎一直在等乾宗皇帝。

  小皇子明瑞由宮女陪着在旁邊靜靜地看書。他不敢鬧出聲響,生怕吵到了母親。

  自上次父皇來以後,整個麗清宮變得格外地安靜。麗清宮的每個人,都在小心翼翼地活着。

  “瑞兒,到淑妃娘娘那去玩。”乾宗皇帝說道。

  一名內侍牽起明瑞的手。明瑞嘴巴動了動,想說什麼,卻好像又明白什麼。

  他走到麗妃跟前,“孃親,孩兒走了。”

  “嗯,走吧。”麗妃看着明瑞,眼裏噙着淚花。

  明瑞應該是預感到什麼,他跪下來,給母親磕了三個響頭,便順從地跟着內侍走了。

  走出門時,明瑞回頭,深深地望了母親一眼。

  小小年紀的明瑞,便已經知道,這個世上有很多事,自己無能爲力!

  “賤妾一直在等陛下。”

  乾宗皇帝揚揚頭,立即進來一名小內侍,手上端着一個托盤,上面擺着一杯酒。

  “你願意下去,陪朕嗎?”

  “願意,只要能保瑞兒平安。”麗妃道。

  “好。那朕賜你殉葬,也不枉你我夫妻一場。”

  “謝陛下。”麗妃端起那杯毒酒,一飲而盡。

  乾宗皇帝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已經走出好遠的三皇子明瑞,像是又想起了什麼。

  他突然撒開小內侍的手,嘴裏喊着“孃親,孃親”,一路往回跑。

  跑回孃親的麗清宮,推開門,孃親滿嘴是血地倒在地上。

  “孃親,孃親!”明瑞淚如雨下,嘶聲喊道。

  麗妃還有點意識,她掙扎着坐起來,雙手捧住明瑞的臉,“瑞兒,答應娘,好好活着,堅強地活下去,活下去。”

  ……………

  聖龍歷3月19日晚上子時,一代雄主乾宗皇帝溘然長逝!

  第二天早晨,乾宗駕崩的消息,從宮裏瞬間傳遍京城的大街小巷,傳遍龍圖大陸。

  龍羲帝國舉國哀悼,萬民沉痛。

  正在北境燕州的柱國大將軍秦獸聞訊,命虎豹騎全軍上下頭系白帶,化悲痛爲力量,出虎牢關,痛擊前來進犯的虎薩鐵浮屠。

  京城裏歌舞消歇,百姓皆身着縞素!

  國不可一日無君。遵乾宗皇帝遺詔,其仙逝之時,太子明燁即刻登基稱帝。明燁被世人稱爲仁宗皇帝。

  上臺三日後,仁宗皇帝發出的第一道敕令,便是:查抄宰相杜文廷,處斬宇文烈、杜文廷二人。

  只是仁宗皇帝寬厚,將乾宗皇帝定下的宇文一族盡數處斬,改爲“與杜家一致,男丁發配充軍,女眷貶入奴籍。”

  “陛下,斬草除根,永絕後患啊。”御史中丞上官瑤,在御書房勸諫仁宗皇帝。

  上官瑤穿一身淺紅的麒麟官袍,略微束起腰身。腰間繫一根細長的玉帶,不像男官腰間繫的是寬寬的玉帶板。

  龍羲朝廷,女官袍服統一爲紅色,男官袍服爲黑色。

  相同品階,所繡瑞獸一致。一品,繡麒麟;二品,繡鯤鵬;三品,繡銀蟒。

  瑞獸圖案,男女官服稍有區別,女的瑞獸清麗飄逸,男的瑞獸威猛剛健,以示雌雄之別。

  “宇文忠於國,頗有戰功。宇文一家一百八十多口。朕實不忍心盡數皆斬啊。就這樣吧!”說着,仁宗皇帝一雙眼睛,落在上官瑤的腰身上。

  仁宗皇帝記得那次見上官瑤,是在翰林院。

  那會,上官瑤穿的是一襲白裙,比身着官服的上官瑤,自然風姿綽約。

  “上官瑤,除了朝會,朕許你平日可着裙衫,出入宮廷。不用時時刻刻穿得這麼嚴肅正經。

  朕看着有點不習慣啊。朕還是喜歡你穿裙子的樣子。”仁宗皇帝明燁流露出些許舊情。

  上官瑤赧然一笑,“謹遵陛下聖諭。”

  有人歡喜,有人哀歌。

  杜文廷一家、宇文一族,一大早皆被龍驤軍團副統領韓震率軍圈禁起來,男丁、女眷皆登名造冊,男子發配邊疆充軍,即刻押送前往;女子編入奴籍,或派至教坊司。

  運氣好一點的,被某個達官富商當場買走。但對這種家中有人犯有謀逆之罪的女眷,一般人等都不敢買回家中,怕惹禍上身。基本上,聽得女子們哀嚎一片,盡數被遣至教坊司,充作藝伎伶人。

  這是一個陰天,雖未下雨,

  宰相杜文廷由禁軍副統領明燾帶人押往刑場,等候午時與宇文烈一同問斬。

  宇文忠則由血刀太保凌如玉前往天牢,將其押解至刑場。本來這事,不用他親自前往。

  但原因有二,一是想當面羞辱一番宇文烈,以報葉輕眉被他綁架之仇,

  二是因爲宇文婧,本就無辜受牽連,年紀輕輕,要被廢去武功,淪爲女奴,實在讓人可惜。

  上官瑤叮囑凌如玉:“如玉,你且去那天牢,設法保住宇文婧。別讓她被派人至教坊司,當了官妓。”

  “那就偷偷放了她?”凌如玉問道。

  “陛下敕令寫得很清楚,派至教坊司或賣與他人爲奴。

  你那太保府,府邸新置,怕是很缺丫環吧。”上官瑤笑吟吟地提點道。

  “對,對,對。大人說得極是。”凌如玉便樂滋滋地去了。

  凌如玉最爲憐香惜玉。他和那宇文婧有過數面之緣,印象頗深,是個身材高挑的大美女。

  即便上官瑤不說,估計凌如玉這個多情種,也會設法關照、保住宇文婧。

  凌如玉跟着那位宣讀皇上敕令的小內侍,來到天牢。

  他以一種勝利者的姿態,站在宇文烈面前:“怎麼樣?本太保早就說過,動誰都可以,千萬別動我的女人。現在知道厲害了吧。”

  “豎子猖狂。”宇文烈吐了一嘴口水。

  “我猖狂得很呢。你動我女人,我動你妹妹。”凌如玉故意拍了拍宇文烈的臉,對那小內侍道,“宇文婧就由本太保千金買下,充作府內女奴。稍後,本太保就把千兩黃金上繳國庫。還請公公行個方便。”

  “太保大人喜歡,小奴自當成全。千兩黃金就不必了,隨便意思意思,交點給國庫就行。”小內侍是個伶俐主,知道血刀太保凌如玉可不是一般臣子。

  別說他要個女奴,就是他要內侍腦袋。小內侍估計也得給。

  內侍當場宣讀完仁宗皇帝詔令,並道:“宇文婧作價白銀十兩,賣與太保大人爲奴。”

  一聽,宇文烈當場炸毛,罵道:“王八蛋,去,去把上官瑤叫來。她答應我的事呢?”

  “你個蠢貨,難道你想讓你妹妹去教坊司啊?”凌如玉說道。

  宇文烈立即不吱聲了。

  凌如玉看看那戴着鐐銬的宇文婧,裙衫略破,面色憔悴,依然難掩其清麗之質,於楚楚可憐中更顯得幾分楚楚動人。

  “把她鐐銬解了。她現在是本太保的丫環。還帶着鐐銬幹什麼。”凌如玉很是心疼宇文婧。

  旁邊獄卒就是那乾瘦男子,親眼見識了宇文婧用鐐銬擊殺兩名同僚,知道她的厲害,戰戰兢兢道:“大……大人,她會武功。聖諭上,不是說廢其武功嗎?她……她武功還沒廢,解了鐐銬,小的怕…………”

  “怕你個頭啊。本太保會怕一個會姑娘的武功嗎?你這麼說,簡直是羞辱本太保。”

  凌如玉一掌拍在那獄卒腦袋上,將其打跌在地,“你再囉嗦,本太保先廢了你。”

  “是是是。”獄卒扶了扶帽子,趕緊給宇文婧打開鐐銬。

  凌如玉押送着宇文烈,走出天牢。

  凌如玉故意走在後面,等走至一段無人巷弄。

  凌如玉對宇文婧說:“你可以走了。”

  “我去哪?”

  “想去哪,去哪。反正你現在自由了。”凌如玉道,“回御劍山莊學劍也行。”

  宇文婧悽然笑道,“我兄長謀逆,父王自殺,家破人亡。世人皆知,即便師傅有意收留,可我沒臉留在御劍山莊啊?”

  “說得也是。”凌如玉抓抓耳朵,“你若願意,就先在我府上住着吧。”

  “謝公子收留。現在,我想跟着公子,去送送我哥。”

  “好。你怪我嗎?”凌如玉問道,他心裏想着,畢竟是自己打敗了宇文烈,導致他兵敗被俘。

  “不怪。我哥私通麗妃,謀逆叛亂,這是他咎由自取。他理當認罪伏法。只是可憐了宇文一家其他人。平白無故受牽連。”宇文婧道。

  嗯,看來這宇文婧識大體,懂事理。

  凌如玉放心許多,不然留下她,就是一個禍害,繼而又問:“那你恨乾宗皇帝嗎?”

  “也不恨。他雖然處心積慮,但若不是我哥犯錯在前,他也不至如此。”

  “那你恨誰?”凌如玉覺得奇怪,一個兄長、父親皆要被殺的人,如果心中沒有仇恨,那就比心中有仇恨的人更可怕。

  “那血魔鳩摩劫。是他害了我母親,是他害得我哥性情大變,引他走上邪路。”宇文婧咬牙切齒地說道,“我一定要找到他,親自手刃他,爲我母親,我父親,我哥哥報仇。”

  原來如此!真是一個清醒明智的姑娘。她沒有被仇恨完全模糊雙眼。她能看清罪孽的惡之源。

  凌如玉倍覺輕鬆,這下徹底放心了。

  “公子,我有一事相求。”宇文婧追上來說。

  “啥事,直說啊。”

  “求公子別廢我武功。我還要留着,用來報仇。”

  “看你傻的。我廢你武功,做什麼。你是個聰明人,知道自己真正的仇人和敵人是誰。”凌如玉邁開大步往前走。

  刑場設置在禁軍營地附近的一個山坡上,搭了一個行刑臺。

  把刑場特意設置於此,也正是爲了震懾禁軍,給他們一個深刻的教訓。

  上官瑤着一聲鮮紅官服,正襟危坐於高臺之上。

  行刑臺,周邊來了好多百姓,都來圍觀。

  是陰天,從山坡上吹來陣陣山風。但不涼爽,有點潮溼黏人。

  這風像是從某個沼澤之地,裹挾着諸多污穢吹來,隱隱約約見夾有幾絲血腥的味道。

  藏在圍觀人羣中的鳩摩劫,吸了吸鼻子,多麼熟悉的血腥味,美妙的味道。

  行刑臺上,宇文烈、杜文廷跪下,把頭擱在斷頭臺上,隨時等着被劊子手一刀斬首。

  人羣中的鳩摩劫卻有點焦急,那藥性怎麼還不發作?難道是宇文忠這蠢貨,沒給他兒子喫下。

  若等到宇文烈人頭落地,那就真的救不活他了。實在不行,只有硬搶了!

  突然,陰風大作,捲起沙塵,呼嘯而來。天空中“砰”地一聲驚雷炸響。

  聽得行刑臺上,有士兵喊:“大人,大人,宇文烈他死了。”

  上官瑤和凌如玉走前一看,的確,那宇文烈七竅流血,氣息全無,倒在地上。

  “哎呀。那宇文烈謀逆叛亂,這是糟了天譴之刑啊。”圍觀的人羣中,有個老人說道。

  上官瑤一聽也是,丟出一支“斬”令籤,道:“斬了杜文廷。然而將兩人丟入亂葬崗,埋了吧。”

  寒光一閃。杜文廷人頭落地。宇文烈七竅流血,留得一個全屍,躺在地上。

  人羣中的鳩摩劫滿意地笑了笑,悄悄從人羣中退去。只是有個人發現了他。這個人就是宇文婧。

  雖然鳩摩劫一身黑衣,戴一頂斗笠,面上遮着黑紗,但剛纔一陣風吹來,掀開了他臉上的面紗。

  他那張蒼白、陰柔的臉。宇文婧從來不會忘記這賬臉,雖然只匆匆一瞥,便立即認出了他,他就是那個血魔頭鳩摩劫。

  看着鳩摩劫悄然離開,宇文婧閃身跟了上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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