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心系旧地
怀府新进的這位八姨娘,让阖府的人心都浮动兴奋了好一阵子。大家茶余饭后咬着耳朵,口口相传之间,已经将尹兰婷定性为一個不要脸的女人:哪有姑娘家就因为男人的一句话,就寻上门来硬逼着人家要她的?自古女人名节比性命重要,她這個样子,果然只配给人家做小!
虽然当年罗姨娘也是這样生闯上门来的,但是大家对待尹兰婷显然沒有当初对待罗姨娘那份宽容的心思。可能因为罗姨娘出身绿林,大家自来就对她的行为举止放宽了尺码。尹兰婷则不同,虽不是书香大户出身,好歹也是殷丰之家养在闺阁裡的小姐,居然诈孕骗进府来,简直令人不齿。
而怀远驹对這些非议完全置若罔闻,背后的流言蜚语越多,他就越发地宠着尹兰婷,夜夜留宿不說,好穿好用的明面裡就往尹兰婷屋裡送。仿佛他嫌从群芳院的第八间小院儿裡燃起的火苗還不够旺,非要亲手添两根柴加一些油,他心裡才舒坦一样。
尹兰婷也不客气,将怀远驹赏的华服美饰穿戴在身上,昂着头挺着腰板在府内招摇。她本来個子就高,再那样红裙绿袄珠钗满头地打扮起来,简直就象一只开屏的孔雀一般,气势直逼姑奶奶怀静雪。
這一来,其他几位姨娘心裡可不安生了,凑在一块說起這位八姨娘,言语之间充满不屑与嫉恨。罗姨娘甚至在卫姨娘与邓姨娘的挑唆之下,冲进尹兰婷的屋裡寻衅找茬儿。
结果正巧赶上那天怀远驹回来得早,一进屋就看到罗金英拿一只掸子当剑使,正要往尹兰婷身上招呼。那尹兰婷正欲還击,就见到怀远驹走了进来,突然面色一转,期期艾艾地扑到怀远驹身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怀远驹一手搂着尹兰婷,指着罗金英一通怒骂,把罗金英斥得脸红脖子粗,颓丧地回了自己屋,一口气窝在心裡,第二天就病倒了。
于是大家看尹兰婷,越发觉得她象狐狸精。
乐以珍是那個最先被尹兰婷骗到的人,因此她一听到尹兰婷的名字,心裡還是挺别扭的。如果那天她不露面儿,也许就有管事的男人出来,把尹兰婷给轰出去了。
不過依尹兰婷的性子判断,八成她不会善罢甘休,所以這件事的结果似乎是已经定好的,而乐以珍不過是轻轻地推了她一把,让她加快了几步进到怀府裡而已。
這样想着,乐以珍心裡就舒服多了。
那日,乐以珍从沈夫人屋裡出来,在回德光院的路上,就遇到了這位新近意气风发、春风得意的八姨娘。一瞧之下,果然与那天闯进府来的那個狼狈的姑娘不可同日而语了。只见她的头发斜斜地绾成一個堕马髻,发间插一对儿由层层叠叠的粉色蝉纱堆起来的牡丹绢花,那金丝扭成的花蕊微微轻颤着,象是在招蜂引蝶一般,而她的鬓发处,正压着一只鎏金蝴蝶簪,振翅欲飞,似要扑向那牡丹花一般。身上穿一件桃色的绒锦压花袄裙,上袄的开领很大,露出裡面翠色的软缎抹胸和锁骨以下一小截白嫩的胸脯,挂着一只镶玉如意的金锁。
乐以珍留意到她的衣袖是宽大的广袖。怀府的女人中,原先只有姑奶奶怀静雪和卫姨娘喜歡穿這种大袖的衣服,前者是自小被老太太宠惯出来的招摇,后者则是一种职业习惯。如今又来了一位八姨娘,居然也爱這种拖拖拉拉的大袖衣服,可她的招摇却是沒理由的,如果勉强解释为有怀远驹的偏宠,那這個理由只会更加招人恨而已。
“珍丫头。”尹兰婷首先开口說话了。
“尹姨娘。”乐以珍只是略略地点了一下头,却并未行礼。
尹兰婷不以为意,只是笑着对乐以珍說:“有句话存在我心裡,一直想对你說,谢谢你那天带我进府。”
“尹姨娘不必客气。”乐以珍并未表示出太多的热情来,淡淡地回应道。
“恩…”尹兰婷似乎对乐以珍的冷淡有些不知所措,犹豫了一下方說道:“如果不嫌我屋裡简陋,有空就到我那裡坐坐吧。”
乐以珍有些惊讶,不都說這位八姨娘恃宠而骄,任谁也沒放在眼裡嗎?怎么对自己倒挺客气的样子。不過从乐以珍的内心来說,這府裡除了老太太和沈夫人之外,她不愿意与其他的任何女主子有私交,倒不是她眼高過顶瞧不起谁,她只是不爱招惹是非而已。
可尹兰婷毕竟看起来很真诚,乐以珍也不好当面回绝,便客气地应道:“好的,有時間一定拜访。老太太那边等我回话呢,我就先行一步了。”
說完,她略一福身,便从尹兰婷的身边走了過去。尹兰婷站在她身后目送她走出去好远,才转回身继续自己的漫步。
依乐以珍的眼光看来,這位尹姨娘的目光中明明是有智慧的,不象府中人所传的刁蛮愚痴、一味狐媚惑主那种沒脑子的人。不過她也不打算仔细研究這個人,這些事情对于乐以珍是沒有任何影响的,她一直将自己放在一個看客的位置上,她仍然觉得這裡的各色人等不過是在演一出舞台剧,而她自己就是個跑龙套的。既然是戏,就总有谢幕的那一天,她又不是主角,不必太入戏。
她這种淡然超脱的态度使她在怀府众多年轻的丫头中鹤立鸡群,别人不知道她是心不在此志不在此,都只道她這是书香门第养出来的气度,因为府中与她的出身可兹比较的两個书香出身的女人,一位沈夫人,一位谷姨娘,也都是這样恬静超然,与世无争的样子。
于是众人在替她命运多舛而惋惜的同时,都說她不会一辈子当丫头,早晚得飞上枝头成了凤凰。
乐以珍自己心裡对当麻雀還是做凤凰并不在意,她真正上心惦记的是李大升的那处小院。进怀府已经有大半年的時間了,她很担心那处院子被卖了或被拆了,那会让她找不准最初穿越而来的位置。
仗着老太太对自己的依宠,那天乐以珍壮了壮胆子,向老太太称自己的母亲是九月初五的生辰,她想去李大升的小院那裡去看一看,祭奠一下母亲的亡魂。
其实她根本不知道乐周氏的生辰是哪一天,她只是想尽早去那裡看一眼,確認一下一切未变,她也就放心了。說不准老天开眼,当她再临故地的时候,那时空之门就为她打开了呢。如果真是那样,她会毫不犹豫地不告而别,离开這個让她心酸的世道,回到属于自己的那個时代去。
乐以珍很少开口向老太太要求什么事,何况這次的事由是尽孝,老太太一番夸奖之后,痛快地答应了她,還吩咐家裡管祭祀的怀忠,替她备好了香火果品以及箔纸糊制的金银锞子等一应用品。
乐以珍跪下向老太太磕头道谢,心裡有些感动。尽管大家都說老太太是個不好相与的人,但這個别人眼裡刁钻古怪的老太太,对乐以珍竟好過自己的亲孙女,也难怪府裡的三位小姐看着眼馋。
几天后就是九月初五了,乐以珍一大早起来,穿上一身素净的衣服出了门。老太太指派下来帮她提篮子的小丫头桔儿,已经坐在大门外的台阶上等着她了,见她出来,唤着“珍儿姐姐”,高兴地随她出府去了。
两個女孩儿出了府,一路上都有些兴奋。桔儿是因为身为丫头,通常一年也不得机会出府一趟。而乐以珍是对古代完全沒有概念,只有一次和同学一起出去旅游,去了一趟影视基地,导游還說那是按照秦朝的样式建的,看起来假得要命。
如今她亲临古代,感受到了這古风古韵的市井生活,尽管心裡有事,她還是忍不住激动了一回。桔儿手中拎着一個大篮子,丝毫不觉累赘,在前面跑跑跳跳。
“珍儿姐姐,你闻這把香扇,好闻嗎?桂花的香气呢。”
“你看這双绣鞋,鞋头的蝴蝶象真的,手艺不错呀…”
乐以珍虽然在怀府呆得久了,又替老太太管着库房,珍奇宝贝见得多了,自然看這些东西粗糙,可是這满街的人流涌动,热闹的叫卖声,還是让乐以珍心裡热乎起来。她跟着珍儿一路走一路逛,不觉一個时辰過去了,很久沒走這么远的路,加上早饭只喝了一小碗粥,她的肠胃开始咕噜噜地叫起来。
她四下裡望了一圈,在前方不远处看到一处凉棚,裡面拥拥挤挤地坐满了人,棚外放着一幅担子,支着一口锅,老板一边忙活着,一边大声叫卖着:“汤饺咧!好吃的春氏汤饺噢…”
乐以珍的肚子回应着這喊叫,又响了几声,她扯住桔儿說道:“桔儿,我請你吃汤饺,怎么样?”
“真的嗎?谢谢珍儿姐姐!”桔儿乐得有牙沒眼,不客气地率先奔那汤饺棚子去了。进了棚子,她捡一处空凳子坐下来,還不忘拿帕子掸了掸身边那张凳子上的灰尘:“珍儿姐姐,你坐這裡。老板!两碗汤饺!”
门外的老板应了一声,不一会儿就端着两個大白瓷碗,热气腾腾地送了上来:“两位小姑娘…”
桔儿正咧着嘴张着双手等着呢,却见那位年轻的卖汤饺的老板看到乐以珍的面孔,大吃一惊的样子,手下一抖,满满的热汤从碗边洒出来,正好溅到了桔儿张开的双手上,烫得她“哎哟”一声痛叫:“你這人怎么回事呀?干活不长眼睛的嗎?”
那人也不看桔儿也不道歉,只是瞪着乐以珍,愣愣地不說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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