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浅浅离愁
怀明弘伸手撂起汗巾的一角,细长的眼睛眯成一條缝,笑嘻嘻地回答道:“不关丫头的事,我自己喜歡這條汗巾子,這颜色很适合我,這料子系在身上也很舒服。”
沈夫人皱起眉头道:“你喜歡這颜色這料子,让你屋的丫头去库房领一匹,送到裁衣房好好做几條象样儿的不成嗎?你這條是谁的手艺?這东西给街上挑担的货郎,人家兴许都不肯系呢。”
怀明弘“嘿嘿”笑两声:“男人用的东西,不必那么挑剔,一條汗巾子而已,也要娘来操心嗎?有這功夫您不如多诵几声佛,保佑奶奶和您自己福泰安康,我就是系草绳子,心裡也是高兴的。”
沈夫人被他說乐了,向老太太笑道:“老太太你瞧,媳妇還沒娶回家呢,就开始嫌弃我這個为娘的罗嗦了!他爱系什么系什么吧,等来年娶了妻,自会有人管束着他。”
怀明弘听沈夫人提起那位郭小姐,赶紧拿眼去瞧乐以珍,后者倒是满脸的恼意,可惜不是因为他的未婚妻。只见乐以珍咬牙切齿地盯着他腰上的汗巾子,恨不能将自己的眼神化为利钩,将那汗巾的系结钩开才好!
怀明弘趁人不注意,冲着她促狭地咧了一下嘴,心底却有一丝失落瞬间划過。
說笑之间,這汗巾子的事就算是遮過去了,谁也沒有留意大丫头冬儿的脸色,就如夏日雷雨前的天空,阴得都能拧出水来了。那巾子别人不识得,她可是亲眼在乐以珍屋裡见過的。她自己精工细绣的锦帕,投送无着,被当成无主物件儿给人包了伤口。可乐以珍粗针大线缝出来這种不成样子的东西,却被怀明弘当宝贝一样系在腰上。她心裡就象吃下了春天刚长出来的山楂果子,又酸又涩。
中午老太太歇午觉的时候,乐以珍回西厢的小院儿,就看到冬儿坐在一张小凳子上,盯着脚前的一只铜盆出神。她悄悄地走過去一看,铜盆裡的半盆清水之上,飘浮着那條被怀明弘拿来给她包了手的锦帕,那素色的帕子浸上了她伤口的血渍,斑斑点点,已经洗不掉了。
乐以珍见冬儿盯住那帕子,满眼的忧伤,不免有些心疼她,又因为那帕子是给自己裹了伤口,心裡有些愧疚。她蹲到冬儿面前,轻轻地唤一声:“冬儿姐姐!”
冬儿浑身一震,含在眼眶裡的两汪晶晶亮的液体瞬间滴落,“咚”地两声轻响,在铜盆裡的清水面上溅开几圈小涟漪,水面上的帕子也微微地荡了几荡。
“珍儿…我是不是很沒出息?”冬儿在乐以珍面前,也不隐瞒自己的情绪,吸了两下鼻子,问乐以珍道。
“冬儿姐姐,你会怪我嗎?”
冬儿扯起嘴角苦笑一下:“与你有什么相干?我那日也是一时冲动,你也别怪我。你這一身的好气质,别說我們這些丫头了,就是府裡的几位小姐,也就数大小姐跟你還可以比,其他人都是不行的。所以…二少爷看上你也是正当的。至于我…不提也罢。”
冬儿說到這裡,眼晴又湿了。乐以珍扯過旁边的一张空凳子坐到她旁边,拉起冬儿的手說道:“這府裡你是最了解我的,我…心不在此,谁对我用心思都是沒用的。”
冬儿用探究的眼神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很神秘地附到她的耳边问道:“我听說会有人来接你走,不会是真的吧?”
乐以珍大吃一惊,這么隐秘的事情都被府裡人知道了,還真是沒有不透风的墙!她想了想,含糊地反问道:“你觉得我能走得了嗎?”
“走到哪裡去?你可别犯傻了!”冬儿很认真地說道,“你在這裡虽然只是個丫头,可论起来也跟半個主子差不多了。你家裡人都不在了,跟了那起子犯浑的人去,小心哪天被…”說到這裡,冬儿左右看看沒人,立起手掌来做了一個砍头的动作。
乐以珍被她逗乐了,笑着說道:“好,那我就留在這裡,陪着冬儿姐姐,等你将来嫁了人生了儿子,让你儿子认我当干娘,给我养老送终,可好?”
冬儿听她提嫁人的事,又蔫巴了下来,手指有一搭无一搭地挑着水裡的帕子,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她湿漉漉的手抓住乐以珍:“珍儿…如果二少爷向老太太开口要你,不如你就依了吧…”见乐以珍莫名其妙地瞪着她,便有些羞涩地說道:“有你在二少爷跟前儿经常提起我,也许哪天他就对我上了心…到那时候,我們做一对好姐妹…不是也挺好嗎?”
乐以珍被她這番话气得哭笑不得,沒好气地斥她道:“胡說八道!我是不会跟這府裡任何一個男人的!等老太太沒了,我就跟了太太去!倒是你…既然对人家有心思,就该好好地象個人样儿,你瞅瞅你现在魔魔怔怔的,我成天看着你都堵心,哪個男人会喜歡一個疯丫头?”
冬儿听她這话,象是被针扎到了一样,跳起来摸着自己的脸:“我魔怔了嗎?我看起来不正常嗎?怪不得…”
正這当口,院门口有人走了进来:“珍儿姐姐。”
乐以珍回头一看,竟然是尹姨娘屋裡的小丫头红儿。她笑着冲红儿招招手,那红儿便一溜小快步走了過来,将手中的一個小包裹递到她面前,殷勤地說道:“珍儿姐姐,我們姨娘让我送這個来给你。”
乐以珍沒有马上接,笑看着红儿问道:“尹姨娘正养伤呢,我沒去看她也就罢了,怎么還劳烦她惦记给我送东西?”
红儿赶紧解释道:“我們姨娘让我传她的话,大恩不言谢,她也沒有什么好东西,這裡包的是几尺银蚕纱,做衣裙怕是不够了,给珍儿姐姐留着堆几朵绢花戴,也比那金钗翠环好看得多。我們姨娘還說,也只有珍儿姐姐這样的人物,才配戴這银蚕纱做的花儿,换了别人,她還怕糟蹋了好东西呢。”
乐以珍对古代的纺织品知之甚少,也不知道這银蚕纱是什么东西,又不好开口问,正不知怎么說呢,冬儿站起身来說道:“你们姨娘竟有這种稀罕物儿,我也借光跟着开开眼,听說咱们奉西织染局一年也只能出一匹银蚕纱,你们姨娘手裡竟有几尺,可见老爷是真疼尹姨娘的。”
冬儿好奇心起,便說便去解那包袱。乐以珍一听這话,赶紧回拒道:“這么珍贵的东西,我是断断不敢用的,尹姨娘的心意我领了,东西…還得麻烦红儿再拿回去。”
红儿不慌不忙地接道:“我們姨娘早料到你会如此說,她让我告诉你,這东西不是老爷赏的,是她自娘家带来的。现在府裡的人都拿冷眼看她,如果珍儿姐姐不收,莫不是跟府裡的人一样看待我們姨娘嗎?”
乐以珍被她将了一军,又听說這东西不是怀远驹给的,只好道了谢,收了下来。她一时又想起自己受過那竹杖之刑后,大少奶奶安冬卉给自己求来的那种除疤痕的药膏,非常管用。她赶紧进屋,将那剩下的半盒药膏取来,交给红儿带了回去,算是回礼了。
红儿走后,冬儿和乐以珍一齐进屋,将那几尺银蚕纱展开观赏了一阵,见那纱丝丝闪亮,触手柔软,拿起来又挺括,果然是不可多见的好东西。
两個人品评着這纱,便把刚才那關於怀明弘的话题给岔了過去。
接下来的两天裡,老太太和沈夫人两人忙着准备怀明弘离开时要带的东西,隔一会儿想起一件来,让乐以珍她们好一顿忙。
大概是离开之前,在安平府這边有好多事要处理吧,怀明弘甚少在家,早出晚归的,倒是解了乐以珍的困。不知怎么的,乐以珍面对怀明弘的时候,总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竟然比见怀远驹還要紧张。象眼下這样成天见不着他,让她心裡轻松不少。
忙忙碌碌地,怀明弘回淮安府的日子终于到了。
那天一大清早,乐以珍伺候老太太用過早饭后,怀远驹和沈夫人带着怀明弘,来向老太太告别。老太太泪水涟涟地拉着怀明弘的手不肯松,一直送到府门外。沈夫人也拽着怀明弘的手细细叮咛,万般不舍的样子。
怀明弘劝两個女人道:“奶奶,娘,過年我還回来呢,這一次也就离开几個月時間,你们這個样子,倒象是生死离别一般,快别哭了,奶奶再哭我就走不了了!”
“呸!乌鸦嘴!什么生死离别?”老太太啐他一口,又流下眼泪来,“你哪知道奶奶的心呀!你离开一日,奶奶這心裡就缺一块肉啊!”
老太太這话太煽情,說得沈夫人也掉下泪来,一同来送行的三位小姐都陪着拭眼泪。站在老太太身边的乐以珍被這场景弄得心裡酸酸地,眼睛也热了起来。
“哭什么?”怀远驹绷着他那张千年寒冰脸,冷冷地說道,“他去做生意,又不是上战场,入了腊月就又回来了,你们這样擦眼抹泪的,還让不让他走?”
沈夫人和三位小姐听了,赶紧拿帕子擦了眼睛,不敢再哭了。老太太沒好气地白了怀远驹一眼,拉着怀明弘又是一通嘱咐,才放开他的手。
怀明弘一一告别之后,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乐以珍,突然象是想起什么事来了,急匆匆拉着怀天薇到一旁,伏在她耳边细语了半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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