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嘈音悄起
怀远驹坐在堂屋的正座上,自己拎起茶壶倒了一杯茶---在乐以珍的屋裡,他已经习惯了自己解决茶水問題,如果定儿在屋裡,還会给他斟上一杯茶,单单他和乐以珍在屋的时候,想让乐以珍亲手为他奉上一杯热茶,那几乎是一件从未发生過的事情。
乐以珍刚刚应付了窦王妃,精神稍稍有些不济,又从德光院走回来,更加得腰膝乏力,也不等怀远驹发话,自己就在下首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怀远驹半杯茶喝下去了,她還是那样默默地坐着。怀远驹对她简直好奇到了极点,不知道這個女人是怎么生的,居然可以沉稳至此。若是换成别人,早就忍不住问他:“老爷,找妾身有何事?”她不但不问,连句话也不說,好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已经将他给忽略掉了一样。
“珍儿。”他执拗地等了半天,最后也沒等来乐以珍的问话,不得不自己开始谈话,“刚刚儿可是窦王妃找你?”
乐以珍這才抬起头来,应他一句:“是,老爷。”
這是她在面对他的问话或嘱咐时,通常会回答的三個字,怀远驹每次听到這不冷不热的三個字,心裡就会一阵的气闷。他看着她那张云淡风轻的面孔,暗暗地咬了一回牙,方才接着问道:“她可有跟你提起什么特别的事情?”
乐以珍刚刚松弛下去的神经,“倏”地又绷了起来,她下意识地挺起腰身,梗直了脖子答道:“她问我要那药酒的方子,又說了一些以前家中旧事,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怀远驹见她此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跟自己說话,心中不禁生出小小的得意,忍不住想要逗弄她一下:“真的如此而已嗎?”
乐以珍目光有些闪烁,看向了他手边的那只茶壶,又觉自己显得過于紧张,遂将视线又挪回他的脸上,认真地答道:“是的,多年以前,窦王妃与我母亲有些交情,也算是故人。虽然我如今境遇如此,蒙王妃不弃,要拉着我叙叙旧事,也在情理之中。老爷有何疑问嗎?”
怀远驹见她又恢复了冷静,心中有些挫败感,不由地轻哼一声:“哼!叙旧当然沒問題,不過我听說窦王妃不光与你们家有交情,她老人家与浩王的交情更是非同一般呢,据說浩王从小沒了母妃,是窦王妃当他儿子般教养长大的呢,既然你们家与浩王和延庆王府都有交情,這件事你应该清楚。”
乐以珍沒想到他连這個都知道,不過他既挑明了来說,她反倒镇定下来了:“老爷,窦王妃与浩王是什么关系,跟我有什么相干?我被那個浩王连累得還不够嗎?窦王妃那么聪明的一個人,還会在我面前再提那家破人亡的伤心事嗎?倒是老爷总在我面前提起這個人,难道老爷觉得总揭我的伤疤是一件令你很愉快的事情嗎?”
她說得理正辞严,一时之间竟将怀远驹噎在了那裡,他端起茶盏来欲喝口茶掩饰一下,一揭那茶盏的盖子,发现茶已经被他喝光了,只好自己再次拎起茶壶,一边倒茶一边說道:“我也不是不相信你,只是与浩王有关的一切人与事,你還是小心为上,一旦招惹来了是非,那就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乐以珍见他让步了,便又恢复了一贯的恭顺,应一声:“是,老爷。”
虽然怀远驹并不完全相信她的话,可是既然她咬死不肯說,他也不打算死抠下去,随即转移了话题:“老太太的腿好了大半了,這件大功可全记在你身上,你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只管跟我說,只要我能办到,一定给你弄来。”
不知怎么的,乐以珍很怕听他說這种貌似关心的话,倒不如刚才那样明枪暗箭地辩几句让她来得自在,她赶紧推拒道:“伺候好老太太是我的本分,不敢居功,吃的穿的我一样儿也不缺,也想不起来要什么东西,谢谢老爷了。”
怀远驹沒有得到预想中的热情响应,讪讪地又喝一口茶,发现這一会儿的功夫,自己已经两杯茶下肚了,心中沒来由地懊丧,起身說道:“既如此,你自己当心身体,我走了。”
乐以珍也沒答话,只是站起身来,却未送他至门口,立在原地等着他出去了。怀远驹出了她的院子,站在夹道上看着墙边的那棵已经抽新芽的芙蓉树,呆站了一会儿。
“老爷。”身后响起怀禄的声音,“该走了。”
怀远驹這才转過身,闷着头向群芳院外走去。怀禄一边打量着他的神色,一边跟上他的脚步。路過卫姨娘的小院儿时,卫姨娘正站在院门口跟一個婆子唠闲嗑儿呢,见了怀远驹走過来,赶紧整了一個髻发衣衫,迎上去笑着說道:“老爷今儿不忙呀,到我屋裡坐一会儿吧,我那儿有新来的明前龙井,前几天姑奶奶喝了直夸好呢,我就给老爷留下了,老爷不进屋尝尝…”
她這厢追在身后留得殷勤,怀远驹已经一脚迈出了群芳院的六角高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卫姨娘虽然已经习惯了怀远驹的冷漠,可回头看到几個丫头婆子正眼盯盯地瞧着自己,面子上有些過不去,尴尬地笑了一声:“也不知是谁又惹了老爷不高兴,瞧把他给气的。”
几個丫头打着哈哈,转身各干各的去了。唯有刚才陪卫姨娘闲磕牙的那個婆子凑了上来,一脸了然地表情,对卫姨娘說道:“姨娘瞧着老爷那神色是生气嗎?老爷那明明是心气躁动,姨娘会看不出来?”
卫姨娘白了她一眼,沒好气地轻斥一句:“休要胡說八道。”
那婆子也不在意她的语气,抬起下巴指了指乐以珍那间小院儿,压低声音說道:“姨娘這么透灵的一個人,還会看不出這其中的端倪嗎?老爷已经被那位吊起胃口来了!一块鲜肉挂在树上,老虎眼巴巴地瞅着,够也够不着,能不发躁嗎?”
卫姨娘听了這话,若有所思地将目光定在乐以珍那间院子的院门上,眯着眼睛半晌沒說话。那婆子一见自己的话被卫姨娘听到心裡去了,受了鼓舞,說话越发地放肆:“我老婆子一把年纪了,见的事比你们吃的盐粒子都多。那边那位…就這么說吧,這府裡的女主子们修为能越過她去的,怕還真是沒有。你们都道老爷宠着尹姨娘,其实尹姨娘說到底跟你们也是一個平阶上的人。那位乐姨娘可了不得…哄住了老太太不說,如今更是吊住了老爷的心…我听她院裡的孙婆子說,老爷到她屋裡去,从来也沒喝上一口她亲手沏泡的茶,见了老爷也是懒散散的样子,爱来就来,爱走就走,就沒有起身将老爷送到屋门口的时候…”
“她這样…老爷也不恼嗎?”卫姨娘不敢置信地问道。
“姨娘您這就不懂了,老爷天天被姨娘们围着争着眼巴巴地瞅着,冷不丁遇上這么一位拿他不上心的,感觉新鲜着呢。难道姨娘不知道纵擒故纵的道理嗎?”婆子說话這当口,六姨娘邓玉双也凑了過来,认真地听着她這番话,更加激起了她评述的yu望。
卫姨娘听她提起欲擒故纵,讪搭搭的沒有接话。原来這一招早有她的舞馆姐妹教過她,那时候是她刚入怀府,虽然一时之间受着怀远驹的恩宠,可总觉得他与自己隔着一條心,心裡不落底。她的舞馆姐妹有一次来看她,就教她這招欲擒故纵,告诉她不必天天腻着怀远驹,偶尔要冷他一冷。
卫紫旋觉得這话有道理,决定试一试。结果她刚刚象征性地跟怀远驹耍了点儿小性子,就被他一甩袖子晾在了這间小院儿裡,一個月未曾踏进她的院门儿,直到一個月后查出她怀了身孕,他才搭理她。
婆子见卫姨娘不接自己的問題,转過头来对邓姨娘說道:“邓姨娘是個聪明人,一定明白這其中的道理。我老婆子斗胆說一句放肆的话,将来在這府裡,怕是太太也要被她踩在下面呢…”
“嘁!”邓姨娘拿帕子抚了一下自己的脸蛋儿,又压压了额上的刘海,不屑地說道:“就凭她?那长相就不合老爷的意。等老爷過了那股子新鲜劲儿,還不得回头来找我…们?”
那婆子显然觉得邓姨娘眼目浅显,可又不好正面驳她,又见卫姨娘沉着脸不接她的话,便状似婉惜地摇了摇头:“到底是年轻…你们瞧着吧,我不死也看得到…唉…”
婆子转身回院子裡了,邓玉双本来想跟卫紫旋再议论几句這件事,被后者一句话堵了回去:“明辉该下学了,我去看看。”
她眼看着卫紫旋扭着杨柳细腰出了群芳院,很不爽地扁了一下嘴,小声嘀咕一句:“有什么好看的?有儿子了不起嗎?”然后无聊地转過身去,慢慢地往自己院子裡蹭,路過乐以珍的院门外时,她侧過头去狠狠地剜了一眼,无声地啐了一口,一阵做贼心虚的感觉让她加快了脚步,闪进自己的院裡,关上了门。
其实刚才那婆子话虽說得不得体,但她的分析還是有一定道理的。连一個跑腿儿的婆子都能看出来的事,天天跟在怀远驹身边的怀禄就不可能品不出来了。
此时怀禄走在怀远驹的身侧,见他的老爷嘴角下耷,眉心微蹙,一幅郁闷难解的样子。他琢磨了一下,开口对怀远驹說道:“老爷,眼看着老太太越走越灵便,阖府的人都知道這是乐姨娘的功劳,老爷是不是该对乐姨娘论功打赏,即表示了对老太太的一份孝养之心,又彰显了府裡一向赏罚分明的规矩。”
怀远驹听他提這事,面色更加沉郁了,哼一句道:“刚刚才问過,她說不要。不要便罢!我還省了呢!”
怀禄心中暗笑,果然是這么回事!他以拳抵唇,忍住自己快要冲口而出的笑声,然后对怀远驹說道:“老爷還是赏得不得法儿,乐姨娘可不同于其他几位姨娘,可不是什么赏都要的。”
怀远驹面上一赭,遂露出不耐的神色来:“想什么直接說就是了,還要我求着她接赏嗎?”
怀禄看着怀远驹的拧巴样子,笑着說道:“老爷若是有這心思,奴才倒是有個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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