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7章 陈招番外(三)
我一激灵,赶紧跑到门口查看。
這一看,可把我吓坏了,只见三妹妹正揪着萧家小公子的耳朵,将他往外头拖。
魏七则默默跟在他们身后,似乎有点沮丧。
我不明所以,大声斥责道:“你怎么能揪小公子的耳朵?”
三妹妹并不理我,一直将萧家小公子拎出院门,才說:“你们若敢再如此,敲断你们狗腿!”
魏七与萧家小公子耷拉着脑袋,飞快跑了。
我有些疑惑,就见三妹妹朝自己而来,吓得我转头就跑。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三妹妹在洗澡,被萧家小公子与魏七破门而入。
此事我以为就此揭過,谁知被都督知道了。
這天,侍妾们全程围观萧小公子挨了十鞭。
直到此时,我才惊觉,原来都督对三妹妹這般纵容。
我自认是過来人,知道這個男人恐怕另有心思。
三妹妹有单独的院子,她可以自由出入内外院,只是不能走出都督府大门,因为大门那裡有士兵把守,等闲人不得通過。
她的吃穿用度也与别人不同,咱们每人每顿只有三菜,她有四菜,其中两道是肉食。
還有,每次宴客的时候,她都不去陪那些将官,只与一群伶人在一起。
但那些伶人们都是住在大杂院裡的,乱哄哄脏兮兮,伙食也很差,连咱们這些侍妾都不如。
我有些惶恐,自己与她多有龃龉,有朝一日会不会被她报复啊?
于是,我安安静静在都督府待了一年多,期间很多侍妾被都督送人,之后又进了新人。
此时的我已经是府裡的老人了,只要不去卫兵把守的地方,我也能像三妹妹那样四处走动了。
這天,阿娘忽然来找我,說是弟弟旭宝也想做個官,让我跟都督吹吹枕头风。
我摇头,說都督不好說话。
实际上都督已经很久沒见我了。
但他倒是经常去见三妹妹,有时還在她那裡用饭。
阿娘有些不高兴,问我是不是翅膀硬了,所以不肯帮忙。
我有苦难言,但也不想被娘家看轻,只說试试看。
午时,我瞅准都督這时候不会来,悄悄进了三妹妹的院子。
三妹妹的院子很大,裡头沒啥花草,倒是有個高高的亭台,站在亭台上,能望到都督府外的情形。
我左右看了看,就看到三妹妹正坐在凉亭上,默默望着外头。
提着裙角上了高台上,顺着三妹妹的视线望去,只见一群年轻武官正站在那裡,一個個英姿飒爽。
我心中一跳,莫非三妹妹喜歡上哪個武将了?
這时,三妹妹转過头,问:“你来做什么?”
我讪讪一笑,在石凳上坐下,“娘让我多关照关照你,等她得空就做一身棉衣裳送来。”
三妹嗤笑一声,转過脸沒說话。
我說:“三妹,阿娘让你跟都督提一提,给弟弟旭宝谋個差事。”
三妹:“沒空。”
我有些生气:“都督对你那么好,你开口說一声怎么了?弟弟当了官,你不也面上有光么?”
三妹妹:“滚!你们家的破事不要来烦我。”
我怒了,指着她道:“怪不得娘說你是白眼狼,果然是,如今你抖起来了,连娘家都不认了?”
三妹妹冷冷看着我,将我看的发毛,只得气冲冲下了高台。
几天后,三妹妹的院子裡忽然住了几名舞娘,门口還安排了守门的婆子。
我想进去,但被守门婆子拦住,她說:“要进去,得先回禀姑娘。”
无法,我只得回来。
到了第二年,府裡的花园裡种了很多西域花卉,這些花卉非常好看,大家偶尔会跑去摘了戴在头上。
一天,我看到一名年轻将官从怀裡掏出一捧枇杷给三妹妹,三妹妹接了,還冲他甜甜的笑。
我大喜,想走近看看那個将官什么模样,结果他很快走了。
从此后,我便开始留意着三妹妹的行动。
于是我发现,她瞧见我满脸冷酷,但对那些年轻英俊的将官们很是热情,常常笑脸相迎。
我看到不下三個年轻将官对她很是痴迷,不时送东西给她,她来者不拒,全收了。
但她极其不喜魏七,因魏七一看到她接那些武将的东西时,就要冷嘲热讽一番,言语极其犀利。
每当這时,我都要上前帮腔,气气三妹妹。
后来,那些年轻武将就沒再出现,都督還将办公的地点搬到外院,并下令,不准女眷到外院去。
但有一次,我又看到三妹妹从院墙处翻了出去,好奇她要去哪裡,又如何回来。
凑巧的是,都督正好从外院进来,我急忙将三妹妹翻墙出去的事告诉了他。
我就见都督脸上大变,快步跑进三妹妹院子確認后,又查看她从哪面墙翻出去的,這才大声招呼护卫出去抓人。
我从沒见過都督如此慌张模样,心裡不免吃味。
一個时辰后,三妹妹被带了回来,就见她一只手被都督抓住,另一只手却拿着一串糖葫芦在吃。
我悄悄瞄都督的脸色,发现他板着脸,神情却不像生气的样子。
之后,三妹妹院子裡多了几名侍女,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而原先那些仆人与婢女,此后再沒出现過。
连与她同院子的几名舞姬,也被罚了一顿皮鞭。
又一年秋天,都督奉命出去剿匪,一走就是数月。
我們這些侍妾闲来无聊,就在屋裡打叶子牌。
府裡婢女婆子也都开始躲懒,猫在屋裡烤火,不肯出去守门。
谁都不知道,三妹妹不知何时逃出都督府,再沒回来。
等婢女们发现人不见时,整個都督府都震惊。
我就纳了闷,都督府好好的日子不過,她偏要逃出去,实在是脑子进水。
一個月后,都督回到府中。
他一身铠甲,满面怒容,胡须也被剪去一截,看起来很是凶残。
府中管事吓得瑟瑟发抖,跪在地上将小舞娘逃走的事禀报一遍。
都督闭着眼沉思一会儿,挥手让总管去外头领罚,然后他起身去三妹妹的院子,在裡头待了很久才出来。
他出来时拿了一封信,盯着我看了很久,命人将我拖下去用仗刑。
我就這么莫名其妙地被打了五十大板,直到昏死過去,才被拖下去上药。
之后我便被送出都督府。
幸好爹在都督府也结交了一個朋友,他将我放至医馆治疗,并派人通知了我父母。
爹娘与弟弟很快找来,看到我并沒问我伤势,反而责怪我得罪了都督,害得他被都督训斥。
還问我,三妹妹究竟去了哪裡。
她去哪裡我怎么知道。
沒到一年,我爹就被革了职,罪名是收受贿赂,贪污税银。
好在爹贪污的金额不大,又及时补上亏空,否则就不是革职,而是流放或者杀头了。
爹娘很是生气,将革职的事怪到三妹妹头上,還說若不是她私自逃离,自家就不会這么倒霉。
這下官丢了,這辈子算是完了。
他们气冲冲四下找人,但哪裡都找不到。
就這样過了一年,有一天,大姐来看望爹娘,還告诉他们,自己在琴川县看到三妹妹了。
還說她带着养父养母家的两個儿子,在县城過的风生水起,不知有多快活。
爹娘大怒,当即就带着几名仆人往琴川县赶。
大姐一直将他们带到三妹妹的小院那边,目送爹娘带人进去,自己就站在外面静静观看。
沒多久,爹娘出来了,還去县衙报了官,說自己女儿悬梁自尽了。
像這种案子,特别是父母打杀儿女的事并不少见,县令只让仵作去查看一番,就划为家庭纠纷,并不立案。
我心裡并不好受,就问大姐为何眼睁睁看着爹娘杀死三妹妹,哪怕只是打她一顿,也不用這般做吧。
大姐只冷冷道:“她那样的人,不敬父母,枉顾人伦,不配活着。”
我望着温温柔柔的大姐,嘴裡却說出最绝情的话,汗毛都竖起来。
后来爹在姨夫的举荐下,投奔了成王,在城王府做了幕僚。
這时,我那二表姐已经成为成王府的侍妾。
再后来,成王谋反,但被都督带兵给剿了。
成王一倒,他的追随者全部被抓获,投进监狱等待秋后问斩。
我一家却被都督单独审讯。
都督坐在案桌后,问我爹娘因何将我三妹妹杀了。
我娘摊在地上不敢回答,我爹更是连话都說不出口。
都督又问了一句,我娘才抖抖索索编了一個理由,大意是她为了给都督出气。
我瞧见都督笑了,一挥手,有人便将大姐带了进来。
都督对阿娘說,只要她当场勒死大姐就能活命。
阿娘想也沒想就同意了,解下自己的腰带就去勒大姐。
大姐拼命挣扎,但手脚都被人摁住,根本逃不掉。
阿娘边哭边勒紧腰带,但大姐一直不死。
我惊恐地看着這一幕,整個人瘫软在地,根本动弹不得。
不知過了多久,大姐终于被阿娘勒死了。
都督哈哈大笑,森冷的目光又看向我。
我泪流满面,牙齿格格打颤。
弟弟直接被吓尿,嘴裡开始胡言乱语,颠三倒四的骂人。
我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抱住他,将他嘴巴捂住。
阿娘勒死大姐后,整個人有点恍惚。
都督果然放了她,也放了我,但沒放過我爹跟弟弟。
我們母女俩個被拉到人贩子市场售卖,最后我被一名外地商人买走,阿娘被勾栏一户老鸨买去。
若干年后,我偶尔听說,都督当了摄政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還有人說,摄政王最是爱看胡旋舞,他的府中宠妾也全是胡旋舞娘。
但他一生无子,也沒有立王妃。
梦中画面到此戛然而止。
我猛地从梦裡醒来,心脏還在快速跳动。
我望着头顶的纱帐,死劲掐一下自己。
還好還好,那個都是梦,自己不是贱妾,而是堂堂正正嫁给人做了正妻。
弟弟也好好的,并沒有被砍头。
至于爹,幸好他也活着。
我翻身下炕,将丈夫惊醒。“天還沒亮,你這么早出去做啥?”
我看他一眼,温声道:“就是出去走走。”
丈夫立刻坐起身,披上外衣:“我陪你一起。”
于是,我們两個来到院子外头,眺望四周。
如今的街市很宽阔,那些客栈门口都挂着引路灯,明明灭灭。
我想着梦境中的情景,再看现在,竟有一种不真实感。
“外面凉,咱们回去吧。”丈夫将自己外衣拿下来,给我披上。
我点头:“好。”
牵住丈夫的手,我与他又返回家中。
接下来的日子,平淡又安逸。
祖父祖母活到九十九岁后,无疾而终。
爹也活了八十多,临去前抓住弟弟的手叫阿娘的名字。
我知道,阿娘虽然脾气暴躁,经常打骂孩子,但对爹很好,她将全部的爱都给了爹,分给儿女的,就剩一点良心。
在良心也沒了时,她可以毫不手软地杀死任何一個孩子。
而爹是個沒有心的人,自私阴暗又沒本事,即便对亲生儿子,也沒多少慈爱之心。
他与阿娘,真是绝配。
我看着爹咽下最后一口气,手中還紧紧抓着弟弟袖子。
“早点换衣吧,等会儿就不好换了。”装殓郎官催促道。
我将一套早就准备好的寿衣交给他,转身出了屋子。
来到神树下,我跪下来,默默祈求,让爹在阴间地府找到阿娘,两人永远相伴。
又過了若干年,我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之时,又见到三妹妹樱宝。
她還是那么年轻,宛若少女,而我已经垂垂老矣,即便吃過驻颜丹,但凡人的身躯依旧衰败了。
我拉着樱宝的手說:“三妹妹,别记恨爹娘,也别记恨大姐,她们已经受到惩罚了。”
我想告诉她梦中的事情,但不知怎么开口。
樱宝怜悯地看着我,给了我一颗红色药丸子:“吃了它,你可以延寿五十年。”
我摇摇头,但還是接過药丸子,我想将它给丈夫。
這一世,他陪我最长時間,比爹娘给予我的都多。
我沒什么报答他,只能借花献佛了。
樱宝沒說什么,挥手给我施展一遍长春诀。
我好受不少,但也知道,凡人的寿命有限,我的大限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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