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初見江鶴詞
她甚至還學了兩句千字文: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
相應的,她教了謝淮怎麼去用犁耙,用什麼技巧去翻土,還告訴了他一些農家燒土除草、順應天時、種植五穀的常識。
謝淮認認真真地聽着。
小荷知曉,就算謝淮沒了記憶,他依舊是那個雄才大略的小皇子。她始終想着,若是在這時,多給他說一點、講一點,他們這些底層人的日子,這些關於農時的傳統,他會不會……會不會在登基後……
對他們這些最底層的百姓,一點更多的憐憫。
前朝統治荒淫無度、積弊已久。
世家大族把持朝政、壟斷農田,大批大批的良民被迫賣身爲奴,大批大批的百姓被迫成爲流民。
當今成帝謝渡,在位二十餘年,本是大士族出身。
如今相當於大士族的傀儡,日漸昏庸、沉迷聲色。
現今內有憂患,外臨危機,北方有北躂之患,南方有南蠻之擾,西方有西夷之亂,各方皆虎視眈眈。
在上輩子,天下徹底大亂了。
陛下以一己之力、力挽狂瀾,驅逐北躂,收復山河。
後面她進了皇宮,也並不知曉跟她一樣的底層百姓們到底過得好不好。可她的心總歸是柔軟的,她希望和她一樣顛沛流離的窮苦人,能夠過上哪怕一天的安穩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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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她昏沉沉睡了過去。
她又夢到了那本書,這一次,有什麼不一樣了。
她滿書滿書地找自己認識的字,雖然只有少少幾個,但一旦發現了一個,她就能興奮好半天。
原來,有文化的感覺是這般充實。
她接着上次顯金的文字往下讀,在隔了幾行的位置,驀地看到了一個認識的字——
“江”。
江——小荷頓時想到了一個人,數年之後,朝堂的肱股之臣,一代名相江鶴詞。
剎那間,這幾行字金光大顯,小荷被吸了進去。
這一次,是一個昏暗宅院之中,數不清幾重門內,門被重重拍響,一個聲音聲嘶力竭——
“爹,爹,求求你了,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一個清潤的男人聲音,偏偏彷彿被割破了嗓子,發出破風箱一般的滋啦聲。
重重宅院裏,已經分不清白天黑夜了。
很久之後,一個略顯富態的中年婦人,端着飯食走了進去。
“阿孃,求求您……幫我求求爹,放我出去。”小屋之中,青年跪地,拉着婦人的衣裙。
婦人抹着眼淚,只是搖頭,“小老三,你爹並不是管你,而是在救你啊。”
“阿孃,求求您告訴我,六皇子找到了嗎?六皇子他還好嗎?”青年仰着頭問。
婦人聞言,臉色一變,不顧青年的哀求,強行扯斷了衣裙,“別問了,鶴詞啊,別問。”
隨着房門的緊閉,江鶴詞的希望又一次破滅了。
自六皇子在青州邊境戰敗的消息傳來,任戶部尚書的父親江博就直接替江鶴詞稱病,火速將他關了起來。
江鶴詞作爲六皇子伴讀、衛尉寺少卿,一直以來對六皇子謝淮忠心耿耿。
這段時間以來,他以各種方式打探六皇子消息,皆然失敗。
所有人都對他守口如瓶。
他並不放棄,房門關閉之後,他從牀邊翻出自己磨出來的小勺子,一勺一勺地開始挖牆根。
也不知過了多久,屋外守衛默默道,“小公子,別鑿了。”
“你鑿多少,老爺吩咐咱們補多少。”
江鶴詞握住了勺子,擡頭望着那一輪明月,狐狸一般的眼睛裏全是無奈。
也不知再過了多久,這一天送飯的人,變成了一個年輕稚氣的少女。
“小妹,怎麼是你?”江鶴詞那張白淨的臉上,已經長滿了胡茬。
“孃親生病了,便託我來給三哥送飯。”小少女不善撒謊,說話之時,都低垂着腦袋。
江鶴詞看出了其中端倪,並沒有點明,“阿孃生了什麼病?”
“一些……痼疾。”小少女磕磕絆絆。
江鶴詞打開食盒,發現今日之餐食比往日來說,豐盛了不知幾凡。他一邊喫,少女就在一旁癡癡地瞧着他,時不時攪動手絹。
“小妹,如今京中境況如何了?”江鶴詞的狐狸眼往上擡,不經意問道。
少女一驚,隨後咬脣許久,“三哥,你別怪爹孃,如今京中境況大亂,他們也是爲了保全你……”
“大皇子還好麼?”江鶴詞沒有直接問謝淮,卻問了大皇子謝延的情形。
他知曉,只要大皇子還穩坐京中,顧貴妃一脈就不會亂,六皇子就還有希望。
少女一聽,眼裏頓時積滿了憂愁,她鼓起了好大勇氣,才慢慢開口,“大皇子……薨了……”
啪嗒……
江鶴詞的飯碗掉到地磚之上,摔得粉碎,“你再說一遍?”
“大皇子……自盡了……”少女眼淚下來,別過了腦袋,“宮中傳爲密謀造反、畏罪自盡。”
直至這一刻,江鶴詞才意識到問題已經嚴重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父親江博是個政治嗅覺極其靈敏之人,父親及時囚禁了他,實爲在力挽狂瀾地保住他。
“貴妃……娘娘呢?”江鶴詞一身的血都冷了下來。
“顧貴妃被關進了冷宮,如今宮中,由田淑妃把持。”小妹回答,“朝堂之上,三皇子一脈如今大盛。”
江鶴詞扶住額頭,力求不令自己昏厥過去。
亂了,一切都亂了。
“他們給六皇子定罪了?”江鶴詞問道。
小妹點了點頭,“六殿下戰敗尹水,十萬大軍付之一炬……”
“勝敗乃兵家常事,怎可對殿下隨意定罪?”江鶴詞不明白。
小妹不敢看他,“聽說有一個副將從屍山血海中活了下來,指認六皇子通敵……”
“誰?”
小妹搖了搖頭,“小妹不認識……”
至此,江鶴詞已經全然瞭解了局勢。
“小妹,飯碗打破了,給哥哥再拿個飯碗來吧。”江鶴詞朝向自己未滿十四的妹妹,嘴角浮現出一絲溫柔的笑意。
小妹默默去換了個碗,江鶴詞也默默地喫。
“小妹,年齡到了吧,阿孃帶你去相看了嗎?”江鶴詞驀然問道。
小妹一怔,垂下了小腦袋,“在……在相看了。”
“以前你小時候,偶然見了六殿下一次,還鬧着要嫁給殿下呢。”江鶴詞想到了什麼好笑的事,狐狸眼眯起來,“那時候我就知道,我家小妹是個看臉的。”
“三哥!”小妹臉上紅雲浮現,“那都是小時候的事了……”
“對呀,都是小時候的事了……”江鶴詞的話語裏,帶着一絲悵惘,“以後,三哥不能看着你嫁人了……”
“三哥……”小妹的聲音滯住。
江鶴詞回了她一個瞭然笑意,“父親和大哥二哥他們,已經保不住我了吧?”
“母親不忍見我,所以才遣你來此。”江鶴詞垂眸,露出一個溫柔的神色,“兒子不孝,又惹母親傷心了……”
小妹的眼裏,積蓄了淚水,再也忍不住了,“三哥,三哥……父親和大哥二哥他們,一直都在爲你奔走……”
“還能撐一撐,還能撐一撐……”
江鶴詞搖了搖頭,神色裏都是決絕,“你三哥是六皇子伴讀,這麼鐵的六皇子黨。”
“若是要清算,怎麼可能漏了你三哥……”
“沒事的,小妹。”江鶴詞摸了摸小姑娘的腦袋,“你三哥我啊,生是六殿下的人,死……做六殿下的鬼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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