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你不能一死百了
他很是知道小荷的一些事,知道她與生俱來的狡黠,知道她壓力之下的辛酸,知道她爲了掙錢到底付出了多少的苦痛。
張大夫以爲,少女如此的付出與努力,換來的一定是愛人的疼惜、生活的舒心以及在府中地位的上升。
畢竟他知道,她是真的有本事的。
她送街坊鄰居那些花啊,生得那樣好,人見了就歡喜。
可他沒有想到,這樣好的一個小姑娘,卻遇到了不折不扣的白眼狼。
他咬牙切齒地跟大馬講着,講着這些年小荷的種種事蹟——
大馬垂着眸子聽着,平靜的外表下,像是在醞釀狂風驟雨。
待張大夫講完了,他回過頭來,仔細問道,“我想聽聽,你那相好的,是怎麼跟你說的?”
大馬頓了一下,羞恥地別過了腦袋,“能不說麼?”
“不說?”張大夫呵呵一笑,“傷口不揭開,永遠不知道里面到底爛成了什麼樣子。”
“你莫不是還要原諒她?”張大夫定定問道,又自言自語,“也對,你們白眼狼夫婦兩人一體,單個不是人,合起來更不是人。”
大馬搖頭,“不……不是……”
“你不說,以你那糊塗的腦袋,回過頭來又被蠱惑了。”張大夫一針見血,“像你這樣耳根子軟的人,根本一點也保護不了她。”
“我不一樣,我一個耳清目明的大夫,向來丁是丁卯是卯。你與我說了,我便記着,時時爲了證明,時時爲她出頭。”
大馬聽到瘦弱的張大夫說,高大健壯的自己無法保護小荷,本來囁嚅着想要辯駁什麼。
可剛要開口,以往那些事就不由自主地上了心頭。
也是啊,樁樁件件,他又有哪一次站在她的身邊過?
他不就真是個只長身子,不長腦子的人嗎?
怪不得……她要和他恩斷義絕,自己非但不能保護她,次次還要當幫兇害她。
可一想到,她再也不會信任他,再也不會讓他做主,甚至以後她的生命中都將沒有他,他就心如刀絞、難以抑制……
他就像自虐一般,時時刻刻那般的痛,像張大夫講起祝妹口中,另一個版本全然不同的故事。
在那個故事裏,祝妹纔是揹負了一切的小姑娘。
神醫是她求的,錢是她借的,藥是她買的,人也是她守的,而小荷,是個忘恩負義、趨利避害的逃兵。
關鍵是,廚房的所有人,特別是廚房總管孫林,都幫着祝妹。
“這個祝妹是孫林的親生女兒嗎?”張大夫好奇。
“孫總管說是對祝妹一見如故,說祝妹很像她過世了的女兒。”大馬回憶着。
“呵呵,一定有貓膩。”張大夫譏笑了兩聲,“看着像是這個祝妹救過她全家。”
“不過我可不相信這個撒謊精,說不定她連那個恩情都是冒充的。”張大夫合理推測。
這個推測,令大馬黝黑的臉頰紅了起來。
一股羞愧的,不自然的紅。
真相與一直以來大馬的所知天差地別,他現在根本不知道,祝妹到底哪一句是真話,哪一句是假話?
他也不知道,揭開一重又一重謊言的面紗,這個懷着自己骨肉的女人,她的真面目到底爲何?
張大夫聽完了大馬的敘述,一時之間,連口水都有點吞嚥困難。
自他毅然離開師門,投身市井,沉入紅塵之中,見遍了千種萬般的人,還少有看到祝妹這樣。
明明畫着一張柔順善良的皮,骨子裏卻浸透了黑心的水。
這樣的人,救之如同救中山狼,棄之又會萬般詆譭於你。
真心可怕。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阿花的聲音,“張大夫,休憩室的那位夫人醒了。”
張大夫聽聞,冷冷瞧了大馬一眼。
大馬從善如流地咬着牙起身,“叨擾了。”
他如今的樣子着實不怎麼好看,臉被張大夫打、被混混打,打得最重的還屬他自己,如今一張原本英俊的臉,如今皮開肉綻、面目全非,上面甚至淌着膿血。
若是不及時治療,這張臉幾乎確定是全毀了。
更嚴重的是他的身體,腳骨被踢碎了,身上的肋骨斷了兩根,他支撐起身體往前挪步,眉頭都不曾皺一下。
張大夫看着他的模樣,終究還是嘆了口氣,摸出了一瓶藥膏,塞到他懷裏,“記得去前面結賬,我沒有資助白眼狼的習慣。”
“不用了,多謝。”大馬禮貌將藥膏推了回去。
“呵呵。”張大夫怪笑了兩聲。
“你這樣不要藥膏、不求醫治,回去必殘無疑。”
“我聽小荷說過,當奴隸的,一般都會小心對待自己的身子。因爲你們活重人輕,一旦生病了了、殘疾了,幹活只會越來越喫力。”
“主人家不會管你身體,只會管你有沒有幹完活。所以一旦一個奴隸生了病,很容易就會越加虛弱,最後病重而亡。”
“嘿嘿,你是故意想死吧?”張大夫一語道破大馬心中所想。
大馬已無顏再面對小荷,又不知到底該拿祝妹怎麼辦。
不如以死來謝罪。
大馬低頭不語,扶着門的手,卻用力到令門都凹陷了進去。
“你這人怎麼這麼噁心!”張大夫蹙眉一臉嫌惡,“你這條爛命是小荷費盡一切才救回來的。”
“你都這麼對不起她了,你還想用死最後噁心她一把嗎?”
大馬聽聞,當即嘔了一口血出來。
他搖搖晃晃地看向張大夫,“您……您說得對,我根本……不配死。”
他已經辜負真正的恩人,辜負了整整三年了。
怎麼能再次逃避,令小荷所有的付出都付之東流。
他真是個畜生啊……
這般想着,他再也支撐不住,一頭栽倒了下去。
張大夫看到這個壯碩的身軀倒下,反倒鬆了口氣,他好歹勸活了一個存了死志的人。
那邊祝妹醒來,一時沒看到大馬,心頭慌張。
她急急找來,見大馬躺在柴房的垛草上昏迷不醒,一張英俊粗獷的臉已經毀得面目全非了。
“這……這到底怎麼回事?”祝妹驚疑不定。
就算府內她的名聲已經盡毀了,可在府外,她依舊端着一副嬌柔模樣。
她嗓音顫抖,淚水漣漣地奔向大馬,“張大夫,是誰將我相公,傷成了這副模樣?”
“我怎麼知道?”張大夫聳聳肩。
“可他一直跟您在一起呀……”祝妹柔弱的聲音裏,帶着幾不可聞的埋怨,“張大夫醫者仁心,總不可能坐視我丈夫被打,而置之不理吧?”
“嘖,世間是總是變幻無常。我這雙眼睛啊,看到了是誰打的,又像是什麼都沒看到。”
“比如,我在祝姑娘籃子裏塞了一支野山參,隔天就變成了祝姑娘自己到山上挖的。”
“你看這野山參到底是怎麼樣來的,誰也說不清。就像你丈夫,到底是被誰打的,誰又說得清呢?”
“你說對吧?”張大夫斜眼看向祝妹,眼神裏全是嘲諷。
祝妹臉色從未有過的蒼白,那一瞬間,她產生了奪門而逃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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