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罪奴的去處
“這種外面的人家都不收的吧……這年頭誰還收口牙不好的罪奴啊……”僕婦捂住嘴,眼淚汩汩地流。
正好她長得頗爲有肉,人牙子把她賣到窯子的機率更大一些。
少年二蛋看着僕婦,心頭百般滋味交集,他自打記事起,就被賣到了韋府。
是僕婦看着長大的,他們之間的情誼,一般人都理解不了。
“哎,有時候真的很羨慕那些家生子,這次能留下來的兩個廚子,就是家生子。”墩子揉了揉早已化膿的膝蓋。
“我是戰亂裏失了親人,爲了葬老婆孩子,才把自己賣了的。”墩子感慨道,“別說,我年紀也大了,嘴裏掉了好幾顆牙了。”
“我這樣的老菜梆子更難買,說不定就是去礦山,那裏死人多,人填人的……。”
廚房衆人紛紛說起自己的身世與難處,他們這羣僕役,哪個沒有一點小毛病,都不是完全健康的。
要麼太老,要麼太小,又是罪奴發賣,肯定沒有好去處了。
二蛋難過地聽着,幸好他還只有二十歲,身體壯實,又沒有任何傷病,他可能是他們這些人中去處最好的。
可那又如何呢,他們這樣犯了錯被賣的奴隸,註定不會去什麼好地方。
他說不定要被賣到苦寒地做勞工,這樣的苦力過了兩年,就會身體盡廢而死。
他們都不敢去想那個最爲悲慘的去處,那個把人當做畜生,一車一車地運過去宰……
可是他們都知道,若是出了韋府這個門,他們像物品一樣流落在外、不停被賣,終究會不斷墮落。
終究會走到那一步,說不定他們會橫着被運進去,如同一隻只兩腳羊一樣,被倒吊着運出來。
只要一出這個門,那就是墮落的深淵。
如今充斥在廚房衆人心中的,都是無盡的悔恨。
悔恨自己爲何要唯孫林是從,爲何要事事依附孫林,把自己人生的希望寄託在他人身上?
明明他們是韋府的奴僕,卻成了孫林一個人的手下和打手。
他們之前從未覺得,去討好祝妹,去幫祝妹傳播關於小荷莫須有的傳言,甚至身體力行地爲難小荷、孤立小荷、折磨小荷,有什麼錯?
那時孫林是他們的老大,孫林爲人豪爽正直,祝妹又樂善好施,她們這麼好的人怎麼會有錯?
要錯都是小荷那隻死狗的錯。
可是這些年來,他們真的看到過小荷作惡嗎?
非但沒有作惡,小荷一直夾着尾巴做人,就算被他們這樣整、這樣爲難,也沒有報復過他們丁點。
如今他們又有什麼臉,去要求別人原諒,甚至要求別人出頭去求陳管家?
“我們去求孫林!”二蛋掙扎着爬起來,“憑什麼她的乖徒兒犯了錯就能撇清,白白拖累我們全部受罰?”
“一開始明明一切都是祝妹的主意啊!”
廚房衆人還沒來得及去找孫林,孫林反倒來找他們了。
幾天之內,孫林老了很多。
可能沒有了廚房總管的自信,老天爺收回了她那與生俱來,讓人不自覺靠近、信服、跟隨的光環。
她看起來,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僕婦而已。
“孫林,你害得我們好慘啊!”僕婦見她來了,掙扎着要撲過去。
二蛋趕緊拉住她,把僕婦拉到身後,和孫林談判,“孫廚子,你明知這次的事不是我們起的頭,全是那祝妹的主意,和你在一旁攛掇保證,我們纔跟着你幹這一票。”
“如今我們遭難了,你不能讓你那自私狠毒的乖徒兒一個人拍拍屁股就跑吧?”
孫林想說什麼,哆嗦了嘴,只能喃喃,“她人很好的,不是自私狠毒……”
“啪!”墩子再不客氣,直接一巴掌扇過去。
孫林趴在地上,嘔了口血出來,也直接嘔出了顆牙齒。
“你再這麼哄騙我們,有什麼意思?”墩子大吼,“她這樣謊話連篇、惡毒膽小的人,有功往自己身上攬,錯了都是別人的錯,還有什麼好辯解的!”
“孫林啊,孫林,我是真的不懂你。”墩子抹了一把淚,“你沒有自己的子女嗎?對一個這樣的惡種這麼好?”
“你的親生子女看到了會怎樣傷心?”
孫林雙目通紅,她有孩子啊……她的孩子早已長眠地下了……
她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自己的寶兒。
她在替寶兒報恩,替寶兒還債。
她之前去寺廟裏面求過籤的,那個大和尚說,她的寶兒一生悲苦,幸得一位大造化的恩人收留她度過最後時光,又爲她收殮。
大和尚囑咐孫林,定要好好待這位恩人,這樣恩人的福澤才能惠及寶兒。
寶兒來生,才能投個好胎。
孫林咬緊牙關,不再說任何一個字。是她對不起廚房衆人,她寧願死後下十八層地獄。
可現在,她要護住祝妹,無論怎樣,都要護她一世平安!
廚房衆人見她油鹽不進,非要保那假惺惺的壞種祝妹,氣不打一處來。
僕婦揪着她的頭髮打,其他人也紛紛撲過來打她。幸虧大家在田埂上跪了幾天,人人都無比虛弱,纔沒把她打死。
少年二蛋沒有動手,他站在田埂上,冷冷看着孫林被打。
這一刻,他想通了很多。
以前他總是糊糊塗塗地活着,就在這一刻,他發現這世上之人,絕對不能看表面怎麼樣、平時怎麼樣。
表面的功夫,祝妹做得很好;平時的恩惠,孫林也做得很好。
可是關鍵時候,她倆是怎麼對他們的呢?
祝妹不過當他們是用過就丟的工具,孫林呢,孫林可能還有一點假仁假義的情誼,不過在祝妹面前,他們這些人都是替罪羔羊。
真正的人性,是在最關鍵、最危難的時候,才能爆發出來的。
可現在悟到了這些,又有什麼用呢?
少年二蛋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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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的時候,陳管家終於帶着人牙子來了。
“你們這些人,原來都到這裏來了。”陳管家皮笑肉不笑。
“你們也是異想天開,把小荷害得這樣慘,還要求她給你們求情……”陳管家搖頭,“嘖嘖嘖,臉皮是真厚。”
他本來就不喜歡以前廚房的人,在他眼裏,這些桀驁不馴的奴隸,眼不見爲淨。
廚房的所有人,都露出了那種心如死灰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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