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小魚包大忠心
謝淮有種錯覺,他的魚包好像哭了。
馬駒擡起腿,原本想站起來,可實在是長久沒有進食,居然打了個抖,踉蹌了半步。
“魚包,過來,喫草料。”謝淮鼻子一酸。
馬駒哆哆嗦嗦地走了過來,謝淮這纔看清——
往日那在天光下熠熠生輝發光的金色毛髮,如今全部都是髒污結痂;
往日那優美健壯的身軀,如今骨瘦如柴;
往日那不可一世的威武,如今只剩下嗬嗬地喘氣。
它不可思議地看着謝淮,又看了看謝淮手中的草料,嘴裏發出嗚嗚聲,擺了擺腦袋。
“傻孩子,是我,真的是我。”謝淮摸了摸馬頭,臉貼在它骯髒的鬃毛上,“不是敵人的誘敵之術,也不是你什麼該死的臨終幻想,真的是你英明神武的小主人我!”
魚包聽進去了,於是使勁嗅他,越嗅越起勁。
“好了好了,別確認了,先喫飯先喫飯。”謝淮快活地揉揉它的頭。
魚包打了個響鼻,歡快地喫起了草料。
終究還是個孩子呀,謝淮撫摸着魚包的鬃毛。
魚包的阿孃,是他以前的戰馬,魚包是他親手接生的孩子。
它阿孃傷病之後,謝淮就找了個草場,命人好好照料功臣。它阿孃走之前,全身上下舔了魚包一遍,讓魚包好好照顧小主人。
從此以後,魚包就是戰無不勝的小主人座下,最英勇神武的坐騎。
“真是個笨孩子,那人給你喫的,你就喫啊。”謝淮滿腔心酸,“他這般虛情假意、內心殘暴,要是一氣之下,真的對你下手怎麼辦?”
魚包聽得懂,只是驕傲地昂昂頭,然後在謝淮臉上蹭了蹭。
它是匹有氣節的小馬駒,怎麼能喫仇人的糧食呢?
正因魚包如此通人性,謝淮才越加地難受,他是抱着必死的意志來的,這下又多了個牽掛。
“魚包,我會帶你走的。”謝淮嘆了口氣,就好像他孤零零的絕路,又添了個甜蜜的負擔。
魚包一聽,快樂地打了個響鼻。
“多喫點,這幾日多喫點纔有逃跑的力氣。”謝淮又道,“你乖乖的,明日我給你帶你最愛的胡蘿蔔。”
其他馬駒一聽胡蘿蔔,都紛紛望了過來,一頭頭眼睛圓溜溜的。
小魚包昂起頭顱,顯得特別高傲。
看吧看吧,它的後臺來了,有人寵它了。
“也給你們帶,謝謝你們照顧魚包。”謝淮摸了摸其他馬駒的鬃毛。
魚包一方面就很得意,另一方面也很喫醋啦,它連忙用嘴去蹭謝淮,自己都還沒摸夠呢,怎麼能摸外邊的野馬呢?
謝淮走的時候,喚來了那個僕從。
那僕從一看之前不喫嗟來之食的氣節馬,如今在馬槽那裏喫得風捲雲殘,一整個又癲又瘋的模樣。
“你……你怎麼做到的?”僕役大驚。
“小的祖上的祕傳。”謝淮笑而不語。
“嗯,很好很好,以後你每日都來,把這馬喂肥!”僕役很是高興,這樣他就可以去邀功了,“到時將軍一定會大大有賞!”
“好嘞,多謝大人!”謝淮高興躬身。
就在謝淮走後,那僕役鼻子一哼,“一個馬奴還想攬功?真是癡心妄想。”
當然是他先把功勞吃了,再漏一點給這馬奴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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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淮按照約定,和馬場的勞工們一起去喫酒。
勞工們賺的是賣命錢,喫得也比一般平民略好一些。他們一同去了當地的一個小酒館,點了幾壺劣質酒,和幾碟下酒菜。
漢子們喝起來,紛紛聊起了各自的女人孩子,家家有本難唸的經。
有的是被權貴奪了土地,有的是父母生了重病,有的是孩子是個癡兒,還有很多是交不起苛捐雜稅。
以前謝淮也喜歡和士兵們喝酒喫肉,可那時候,士兵們都尊他是皇子,從未有人與他說過這些。
謝淮一邊喝着,一邊聽漢子們說着。
他們長着一張張樸實的面孔,對於以前的他來說,這樣的長相是過目即忘的。
可是啊,一旦真正和他們接觸過,聽到了他們背後的故事,瞭解了他們的苦樂與哀痛,就再也不會把他們每個人記錯。
喫完酒,一行人嘿嘿一笑,“阿鬆阿鬆,咱們去個好地方。”
謝淮聽到這句話,有點應激。
以前在軍營的時候,一旦士兵們說起這句話,一般都是去那種地方。
“走咯走咯……”所有人推着他去。
把他推到了尹水旁的河畔邊,那裏停擺了很多條漁船,漁船上站着一個個稍作打扮,卻依然瘦弱萎靡的姑娘。
“上次我在這裏,遇到個不錯的姑娘,走走走,去瀟灑一回。”其中一人道。
“我就不去了。”謝淮擺擺手。
“怎麼,你婆娘不是快生了嗎?”那漢子奇怪,“都素了這麼久了,忍得住?”
謝淮聽到‘婆娘’兩個字,臉紅了一下,“我與我娘子一心一意,再久都忍得住的。”
那些人面面相覷,然後噗嗤一笑,“原來也是個癡情種啊,怪不得運草料這麼賣力。”
衆人也不爲難他,“那你回去與鄭老五爲伴,他每天伴着右手喊婆娘呢。”
謝淮又懂了,鬧了個大紅臉。
臨走時,他回頭再看了一眼那些姑娘,臉上帶着柔媚的笑意,瘦弱的身材支着伶仃的骨。
他別過頭,衆生皆苦,她們也不過只是想活下去。
這世道,一個平民百姓,活下去太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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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他真的看見了那個鄭老五,對方正打了盆水,與他擦身而過。
“要打水,可以去那邊打。”鄭老五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聽說也是與新婚妻子分離,夜夜思念。
“沒事,咱們一個通鋪這邊,一個通鋪那邊,各想各的,各不打擾。”鄭老五踮着腳,拍了拍謝淮肩膀。
“你這人,還蠻好的。”謝淮尷尬而不失禮貌地道謝。
如水的夜裏,他看着窗外的月色,放縱自己肆無忌憚地想起了那個人。
她在花房配所好不好呀,她會不會喜歡那支小荷花金簪?
可笑他一生慷慨,上位時那些金銀珠寶總是隨意獎賞給下僚。
卻在落魄時,拼盡全力才能攢出一根最爲廉價的禮物,送給了最愛之人。
她原本配得上他最好的呀……
謝淮溫柔卻失落地半闔上眼瞼,他聽到鄭老五似乎也在喊着自己妻子的名字。
“小荷……”他只喃喃了一聲。
不喊了,留在心尖吧。
留在心尖,就不會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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