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救他,救不了
進莊子裏的途中,小荷遇到的每一個人,都神色悲傷地看着她,看着看着又別過頭不忍看她。
小荷心頭疑惑,可不知爲何,越靠近最裏面的瓦房,她的心就跳得越快,彷彿要跳出來那般。
有一股力量,在阻止她的進入。
就在小荷走到瓦房的那一刻,她看見一個女孩掀了簾子出來。
她認出那是一個叫做徐阿香的小乞兒。
徐阿香和朱元寶,都是謝淮曾經救過的孩子們。
女孩手裏捧了個盆,盆裏裝着半盆子濃黑色的液體,液體瀰漫着一股血腥與惡臭味道。
徐阿香擡起頭,看見了小荷,兩隻眼睛一瞬間包滿了淚水,“小荷姐姐……”
小荷下意識退了一步。
“這……這是……”徐阿香捧着盆。
別,別說!
小荷心裏莫名充滿了懼怕。
“這是……阿鬆哥哥流……流的血……”再怎麼性格成熟,徐阿香還是一個十來歲的孩子。
一句話,就令徐阿香再也包不住眼淚,簌簌流了下來。
“姐姐,你進去看看哥哥吧……他看到你,一定很高興很高興……”徐阿香擡起頭來,“姐姐,張大夫說,哥哥就是念着你,才撐到了現在的!”
小荷呼吸困難:“!!!”
小荷闖了進去,方一掀簾,就聞到了沖天的血腥味。
映入眼簾的,是三四盆還沒來得及倒的黑血。
小荷心頭兀楞楞冒出一個想法,那個人……他哪裏來的那麼多血啊……
走近了她才發現,張大夫坐在那裏,調整着一根銀針,那個人一邊手臂插了一根銀針,每根都連接着一根草管。
一根輸血,一根導血。
小荷從沒見過這麼神奇的醫術。
“我從莊子上的十五個人中,挑了五個人,爲他輸血。”
“你救過他們,他們願意爲你男人賣命。”
張大夫沒有回頭,疲憊地淡淡道。
張大夫很累了,從昨晚到如今,沒有闔過一次眼,“我知你對他有怨氣,可你看看他吧……”
小荷頷首,着眼望去,那個躺在牀上,名爲“阿鬆”的人——
他渾身未着寸縷,皮膚泛着淡淡死人的青色。
他的胸膛有三道貫穿的箭傷,還有一些慘不忍睹、坑坑窪窪的傷口。
那一團濃黑集中在他的腹部,越往上越淡,直至面部,比起黑色,更多的是瀕死的雪青。
小荷暗自抓緊了自己的手臂,她鼓起勇氣向上看去——
那是一張毫無生氣的面孔,臉上的皮肉僵直地附在骨骼上,徒增陰森之感。
小荷幾乎都認不出眼前的人了,他果真是……是謝淮嗎?
除了模樣有點相似之外,其他哪裏像了?
她看過很多人的死,可從沒見過一個人生前與瀕死,差距那麼大。
明明那樣俊美無瑕的面孔,如今看不到一點點活着的生氣。
他到底有呼吸嗎?
小荷坐到牀邊,顫抖着手,去觸碰他的鼻息。
方一碰,小荷瞪大了眼睛,手指彈了起來。
她愣愣看着自己的手指,以爲自己感受錯了——怎麼沒有,怎麼可能沒有呼吸?
她甚至看到,謝淮的嘴裏,似乎咬了一個什麼東西,“張文淵,你往他嘴裏放了什麼?”
“快拿出來,只有死人的嘴裏纔會放東西!”
小荷激動吼道,那麼鮮活的謝淮,怎麼可能會死?
她連忙想要去掏,被張大夫一下截了來,“這是吊着他命的東西,你拿出來,他就死了。”
小荷的手臂,被張大夫握得緊緊的。
她呼吸得很快,大大的眼睛裏全是血色,怔怔看向了張大夫。
“他的呼吸非常微弱,心脈只有一線……”張大夫重重嘆了口氣,“本來他早該死了……”
“送他來的那隻鳥脖子上,掛了個荷包。”
“他一直睜着眼看那荷包……死都不肯閉眼……”
“其實他那雙眼睛,早就看不見了……我才把荷包塞進他嘴裏,撐住了他一口氣。”
當聽到“他眼睛看不見了”時,饒是發過誓再也不去管謝淮的小荷,也不經閉目別過頭。
這麼好看,這麼好看的眼睛啊!
謝淮的眼睛,是世上最好看的桃花眼。
小荷一閉上眼睛,就彷彿看到謝淮睜着那雙漂亮到極致的桃花眼,對着自己笑的畫面。
“那個荷包裏,放着什麼東西啊?”小荷問道。
“兩縷頭髮。”張大夫定定看着她,”你和他的頭髮。”
小荷苦笑一聲,捂住了眼睛,這不可能……這不是她。
小荷心裏明白,陛下從未在乎過她,甚至最後還要用銀子來切斷他與她的一切聯繫。
這兩縷頭髮,一束是他的,一束許是他找來,臆想成莊貴妃的吧。
他真愛莊貴妃啊,就像在腦海裏的那本書裏,無論她成過婚,還是懷過子,他都要冒天下之大不韙強搶她入宮。
“張文淵,他恢復了記憶。”小荷嘆了口氣,“他以前有未婚妻的……”
世人皆知,六皇子謝淮的未婚妻,乃名滿洛京的貴女莊雨眠。
張大夫喉頭一哽,他看得出這對有情人之間誤會重重,卻一時分不出心神替他們掰清。
或許,要等這位小皇子醒來的一天,才能親自解開少女的心結吧。
可是,他真的還醒的過來嗎?
“張文淵,他……他爲什麼會變成這樣呢?”小荷喃喃,她看着他,手指輕輕地觸碰他涼到沁人的手指。
她記得,謝淮的手指,總是燙燙的。
他是個燙燙的男人,體溫好高的,平日裏他哪怕只是觸碰到她一點點,她都會被燙得面紅耳赤。
如今想來,自己真是好笑。
那些擁抱也好,貼近也罷,不過是貴族少爺失憶後,想要自己過得舒服使的手段罷了。
自己卻當了真,幻想出那麼多不切實際的宏願。
實際上啊,他出入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哪裏看得起自己這樣底層裏苦苦掙扎的小老鼠。
可是呀……可是呀,至少他曾給她帶來過光明,縱使那光明是虛假的。
她恨他、討厭他、怨懟他,卻不希望他有一天真的出事。
張大夫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他身上中的箭鏃明顯是官府中的,而腹部的毒,許是南疆產物。”
“不過全天下能將他傷成這般的沒幾個,那個人也討不了好。”
“說不定很快我們就能知曉了。”
張大夫的“知曉”,是謝淮所傷之人,必定是大人物,很快這件事就會引起軒然大波。
而小荷顯然誤會了,她以爲張大夫能很快將謝淮醫治好,這樣他們便能從謝淮口中知曉了。
“那張文淵,你快把他治好吧……”小荷吸了一口氣。
空氣裏,瀰漫着血腥氣與腐肉氣。
張文淵看了小荷一眼:“?”
他難得鄭重其事地蹙眉問道,“小荷姑娘,是什麼錯覺,讓你覺得……”
“我有這天大的本事,能夠救他?”
“我連他腹部的一根針都取不出……”
小荷的臉色,亦漸漸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