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人精會診,準備跑路
他的身體平攤在牀榻上,彷彿一張肉乎乎的麪餅。他的牀榻下方,開了一個凹槽,放置了一個隱囊,專門承接他的尿液糞便。
他已經完全喪失了自主排泄的功能,甚至爲了能讓他順利通便,前面的大夫爲他劃開了一個口子,插入竹管通導。
尋常人傷到這種程度,早就死了。
可此時的方見橋還活着,他兩眼翻白,口吐涎水,嘴裏甚至在嘟嘟囔囔唸叨着什麼,“六皇子……六皇子……六皇子……”
方夫人聽得大怒,嚎哭着撲向太守夫人,“望夏太守能將賊人捉拿,罪人謝淮萬死不能謝罪!”
太守夫人聽得尷尬,只得悄然安慰,“定會捉拿,方夫人且安心。”
一羣大夫退下後,聚集起來上來醫治方法。
縱然國醫聖手,見到那樣個一個傷者,大家出乎意料地都沉默不語。
最爲年長的前太醫院院正打破了沉默,“此人骨骼全碎,本該死得不能再死了。偏偏還有意識,能感受痛苦,甚至還能說話……”
“可見兇手是用了什麼特殊法子……”
衆位醫者欲言又止,都覺得這個法子,太過狠毒。
方見橋幾乎時時刻刻都在承受着常人難以承受的痛苦,偏偏這個情況下,連死都不能。
“蘇神醫,你有什麼想法?”前院正問道。
這裏蘇世年紀最輕,雖不過一在野大夫,可名聲偏偏最高。
前院正曾多次與蘇世一起會診,心中對這個年輕後生又是佩服又是欣賞。
就是……就是……
“贊。”蘇世冷冷讚歎。
“叫你說說醫治的想法,沒叫你感嘆方將軍現在的狀態有多巧妙與完美!”前院正扶住自己的額頭。
蘇世真的什麼都好,就是這個性子,教所有人都頭疼不已。
幾個熟悉蘇世的醫師已經先一步,關上了會診室的門。
這種驚世駭俗的言論,被心眼窄小的人聽到,他們得統統陪葬!
眼見那方夫人就是個眼皮子又淺又浮的人,他們這些無權無勢的大夫可惹不起。
“你正經點,你來分析一下那個刺客的……”前院正又道。
“藝術。”蘇世認真評價。
“我知道這個刺殺手法非常完美,我不是問這個……”前院正額頭青筋直冒,“我是問,刺客當時的想法,是要方統領生不如死,還是想要逼出一些口供……”
這樣能更好的判定治療方法。
“不,他是想要……”蘇世又開口了。
“想要什麼?”前院正期待。
“製造驚世之作。”蘇世不疾不徐道。
前院正:“……”
如果他有罪,可以懲罰他半夜被叫起來看十個病人,而不是聽蘇世在這裏發癲。
以前他一直在想,蘇世雖頭髮早白,可醫術冠絕當世,相貌飄逸若仙,這樣的人一定很好找對象。
爲何這麼多年,別說成家立業了,連個愛慕對象都找不到。
這種思維異於常人的癲子,誰想找啊!根本沒有任何人,能跟上他的思路,沒有任何人!
最後一羣人商議了一下,不救肯定是不行,他們這一批是被三皇子下了死命令的。不過救他們也救不了,蘇世嘴雖然抽象,可是說得沒錯,這位刺客六皇子,實在是太藝術了。
他到底是怎麼做到捏碎骨頭,不傷內臟,還令方見橋意識至始至終清醒的?
這不就是讓方見橋清醒地看着自己從一個高高在上的統領,跌下雲端,跌進糞坑,成爲一團排泄都無法自主的爛肉?
每一天,每一天,他都會承受那種粉身碎骨的痛苦,與無法擺脫的精神折磨。
可偏偏他死不了。
那位六皇子,似乎料到了方見橋背後之人會救他,整個越朝都會傾盡全力救這個所謂的“青州英雄”。
可縱使來了多少大夫,除了延長方見橋壽命,其餘束手無策。
實際上,這時候直接結果了方見橋的命纔是給他解脫,延長方見橋壽命,不啻於正中刺客下懷。
這樣想來,六皇子是個何其可怕的人啊……
衆人常年在醫道混得如魚得水,也都是能夠應付醫鬧、醫騙的人精了。
他們知曉方見橋沒救了,於是專門開了一些極其珍貴難找的藥,爲其吊着命。
吊個四五年,足夠讓他們這羣大夫跑個精光了。
商議好後,由前院正執筆,開始寫藥單。爲了做出他們努力了的樣子,還給開了藥浴和藥薰,裝神弄鬼地搞一套。
寫的時候,前院正聽到大夫們在念念有詞,說着刺客的手段與狠毒,不知怎的,他突然想到了很多年前,自己還在太醫院的時候。
他有一次去給大皇子看診,說是被傳染了風寒。顧貴妃在一旁抹着眼淚,慈母心腸地問詢,自己的愛子身體到底有恙無恙?
院正又是扎針又是開藥,給身子柔弱的大皇子穩定了病情。
他離開時,見到顧貴妃坐在大皇子身旁,細聲細氣地給他講話。
院正心裏感慨萬千,想着無論身份何其尊貴,世間慈母之心,都是一般。
就在夜幕降臨,他揹着藥箱出了宮殿之後,他忽然聽到旁邊的草叢中,略有響動。
“誰?”院正很是警醒。
然後,他看到了一個錦衣華服的小男孩,他長得十分機靈好看。不過臉部緋紅,桃花眼顫顫的,似乎得了嚴重的病。
“院正大人,請問我大哥……還好麼?”小男孩開口。
“六皇子?”院正很快認出了小男孩。
“大皇子已經退燒了。”院正又道。
小男孩看着地面,發出一聲喟嘆,“太好了。”
他腳步踉蹌,院正趕緊過去扶住他,才一接觸他的皮膚,就被他燙得一皺眉,“六皇子怎麼這麼燙?”
“貴妃娘娘沒爲您請太醫嗎?”
再這樣燒下去,人非要燒傻不可!
小男孩搖了搖頭,“是我傳染給的大哥……”
“我怎麼能再惹母妃……娘娘生氣?”
院正心中,涌出一陣陣的心酸。
他能想象出,在這樣寒冷的秋日,小皇子躲在宮殿前面的樹叢中,朝前面望呀、躲呀,心中忐忑着大哥的病情。
他害怕自己母妃的懲罰。
“六皇子,您身邊的宮女姑姑們呢?”院正問。
“她們……她們在打瞌睡呢,都不知道我溜出來了。”小男孩還不忘做個鬼臉,笑得狡黠。
“走吧,小人先帶您回太醫院看診。”院正牽住了男孩小小的手。
好燙的小手啊,平常人家的孩子病了,也會有阿孃抱抱的,他卻還要擔心哥哥。
過了好多年,前院正依舊記得,那個在秋日的宮殿前凍得打哆嗦的小皇子,他記得他軟軟的小手,漂亮的臉蛋、被父皇無視、被母妃冷落卻從不怨恨的性格。
他是個好孩子呀,怎麼會是個歹毒狠辣之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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