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那麼,答案只有一個了
二十米的間距,就是這樣鄭毅連非變身姿態下都不需要三秒就能跨越的距離,此時對他而言卻每一步的邁出都難如登天。並非是身體被施加了某種重力方面的負面狀態,也不是遭受了什麼看不見的力量阻礙。
鄭毅僅僅是單純的,痛到每動彈一下都臨近休克的邊緣罷了。
隨着他越發接近那把異形大劍,這二十米的間隔每每縮短哪怕一釐米的距離,鄭毅所遭受的痛楚和折磨就會加深一分。而最令人感到恐懼的是,鄭毅所經受的這種疼痛不會因爲他的忍耐而逐漸使感官麻木,只要他仍然保持着清醒的意識,那麼痛苦就會如漲潮時的浪濤般疊巒而至。
並非是那種溫水煮青蛙一般的緩緩加深痛楚,也不是始終保持着痛楚的狀態,而是一波又一波,規律且穩定的以苦痛沖刷着鄭毅的意識。
鄭毅能清楚的估算好下一次劇痛沖刷而來的時間,而那柄巨劍也絕不回放他鴿子,一旦到了時間,比上次更加劇烈的痛苦就會如期而至。
三秒一次的苦痛洗禮。
從比上一次更加猛烈的痛苦中平復心神的一秒,意識到下一次痛苦即將到來從而抓緊時間踏出下一步的一秒,爲此而做好被劇痛席捲身心準備的一秒。
那是不動不搖,精準的三秒。
細數着這樣的三秒,也正是品味着恐懼的三秒。
試想,你清楚的知道三秒後你肯定會痛到生不如死,而且三秒後你確實也會痛的生不如死。那麼在這等待生不如死的三秒鐘裏,人會產生怎樣的反應?
終將到來的幸福,纔是真正的幸福。
反之,終將到來的痛苦,纔是真正的痛苦。
恐懼就是在這樣的三秒裏茁壯成長,緩慢但切實的侵蝕着人的意志,最終使人屈服、逃避,乃至於嚎啕大哭。
相較於痛苦,無法抑制的恐懼往往纔是擊潰一個人心神的真正原因。
也正是因爲經歷着這樣往復循環的苦痛螺旋,鄭毅那漸漸有些模糊的意識裏也真正確定了一件事。
那就是,面前這把劍,絕對有着相當的知性,甚至可能有着獨立的人格。
三秒又三秒,一步復一步。
像是要用雙腳去丈量着二十米究竟有多麼遙遠,鄭毅有些踉蹌的拖曳着幾近無法控制的身體。痛楚像是要剝奪他全身的知覺,鄭毅甚至已經不太清楚自己到底是仍舊在倔強的前行,還是早就撲倒在地上動彈不得了。唯有恍惚的心神還在不停的催促着自己向前踏步。那雙秉持大劍的雙手仿若敲打在他兩肩的雕塑一般紋絲不動,即便到了這個地步,鄭毅還是執拗的攥着劍柄,將大劍直直的抵在身前。
十五米。
被突起的嶙峋碎石絆到了腳,鄭毅猛地晃了一下,但下一刻又依靠着印刻在身體的應對能力恢復了平衡。這一絆也讓鄭毅從有些神志不清的狀態下稍稍找回了一些自我,他稍稍低下頭,已經變成晶體狀複眼的雙眼將身前和周遭地面上的障礙物一一映入腦海。拽着爛泥似的雙腿,他讓過了地上的小水窪,避開了足以絆倒他的突起。
十米。
“咳——啊……!”
腦海中再次加劇的痛苦,讓鄭毅不自覺的發出了低沉的喘息聲。神經系統在疼痛的衝擊下差點罷工,好在已經有了一次經驗的鄭毅立刻通過呼吸法調整了態勢,這才把險些跪倒的身體橫跨一步堪堪穩住。明白自己沒有時間去浪費,站穩的剎那,鄭毅就馬上又向着前方跨出一步,再次縮短了和大劍之間的距離。
五米。
——幾乎是一步之遙!
然而就在這個瞬間,鄭毅承受的痛苦全部消失了。不單單是渾身一輕,那是一種很難用言語來形容的感受。
就好比有一天,你突然再也看不見、摸不着、聽不到,你從那一天開始永遠身處於一片黑暗裏,和死了沒什麼差別。
可你就是知道你自己還活着,哪怕是和死了一樣的活着。
然後又是突然的一天,你變回來了。
看得見,摸得着,聽得到,就好像那段晦澀的日子不過是幻想中的自虐玩笑,猶如一場不入流的噩夢,睜開眼睛就能證明一切都是假的,你仍能擁抱美好的一切。
一言闢之,天差地別。
即便是鄭毅,也在這一瞬失去了心神上的防備,短暫陷入了失神的狀態。
——這正是那柄巨劍刻意營造的時機!
一股灼熱、躁動,飽含着恨意和殺意的意念狠狠扎進了鄭毅的腦海中,像是要一劍劈開少年所有的意志和靈魂,又彷彿企圖撕碎鄭毅的精神和思想,這道充斥着怨怒的思念在鄭毅的腦海中橫衝直撞。不單純以鄭毅的心神爲攻擊目標,卻也不準備放過鄭毅那已經被折磨得搖搖欲墜的自我。
直面着這股意志,鄭毅能明確的感受到其中的恨與怒,甚至他發現自己的情緒正逐漸被這種怨怒的成分所渲染。如同墨水滴入清潭,鄭毅那澄如明鏡的內心被這股意志攪動的愈發渾濁,一股無名怒火不知從哪裏涌了上來。像是沉睡在身體深處的熾烈岩漿,一旦抓住了機會,就迫不及待想衝破理性的岩層,向着周遭的一切噴吐帶來破滅的怒火。
他想與人爭執。
他想與人爭鬥。
他想與人廝殺。
他想——
銳利的金屬口器兀然分開,鄭毅顫抖的身體微微佝僂,閃動着寒光的口器互相廝磨着發出如同玻璃劃拉黑板一般的討厭聲音,那副讓人不寒而慄的模樣活像是……
正試圖撕咬什麼一般。
看到鄭毅的狀態,那柄大劍上的眼睛小幅度的眯了起來,竟是在笑。
【你渴望力量嗎?】
模糊不清的意識中,鄭毅彷彿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在耳邊迴盪,那聲音像是聲帶經過了長時間聲嘶力竭的咆哮一般嘶啞而嘈雜,但鄭毅卻能從中聽出一種有別於怒與恨的東西。
空虛。
【你想成爲英雄嗎?孩子。】
【我曾見證過星辰,曾見證過數千個太陽的光輝,而如今!我被這優雅,矇蔽了雙眼……所以,我的目標又怎能不黑暗?】
【我並不想與你爲敵,孩子,我是要與世界爲敵!】
【我的落差有多大?從神明……到囚徒——】
【我曾有另一個名字,孩子。在那曾經的高貴戰場上,我的戰吼劃破寂靜,我的光明抵禦黑暗。但那都不重要了,如今,我是暗裔。】
【我的身上,不留下任何良知,它被奪走了…….被偷走了。】
【如今,我是一切生命的死敵。】
【我是亞托克斯!我是世界的終結者!】
【來!拿起我!擁抱你所渴求的,足以成爲英雄的力量!你擁有這個資格!】
“.…..”
鄭毅,再一次踏出了腳步。
跨過二十米的間隔,卻又像是跨過了那個聲音的主人曾經跨過的歲月。
從英雄,到被背叛。
從戰士,到一把工具。
從神明…….
到失去一切的囚徒。
終於,少年來到了大劍跟前。
【拿起我,或者……】
鄭毅緊盯着大劍的劍柄,緩緩鬆開了手中的泰坦劍,將其變回的木刀放在腳邊。
“……那麼,答案只有一個了。”
少年的右手,攥緊了白骨鑄就的劍柄。
——“913!就是現在!”
感受着腹部從方纔就開始散發的熱意,耳邊是終端第一次如此急切的喊聲,鄭毅卻是安靜的將左手也一同攥住了劍柄。盔甲退去,怪物恢復了人類的身姿,鄭毅就這樣雙手秉持着劍柄恢復了人類的姿態。像是在爲禱告,又彷彿在祭奠,少年默然握住了大劍,低着頭與那隻眼睛抵近相望。
他的雙臂同時發力——
【有朝一日,你也會成爲我。】
“即便如此,我還是……”
看着手中的大劍逐漸泛起的燦金色光輝,伴隨着手中的質感逐漸變輕、變薄,最終整把大劍在鄭毅的面前化作漫天飛舞的金色粒子向上飛揚,穿過被亞托克斯之前墜落時鑿穿的天花板,消失在蒼穹的某個角落。鄭毅低下頭,看着手中那些許不起眼的金色殘留,信手任其揚灑開來。
少年重新擡起頭,透過頂上的窟窿向着天空高高擡起右手,努力分開五指迎向外頭的藍天,像是要去觸摸那近在咫尺又遠在天邊的悠哉雲朵。
“吶,終端,這樣是不是就算完成試煉了?這個世界不會再有別的情況了吧?”
“指定回收物收取確認,編號913的試煉任務正式完成,已登記並將試煉記錄上傳至庭院。至於913您提出的問題,只需要這個世界的人類將那些變異個體完全清除,就不會再有後續問題了。”
“這樣啊……”
收回看着天空的視線,垂下右手,鄭毅蹲下身拾起木刀拍打了一下上頭的灰塵,隨手將其扛在肩上,轉身走向來時的露天咖啡廳的方向。
“終端,我還能在這裏待多久?”
“可支配時間爲2小時。”
“倒是綽綽有餘了。”
他準備去把下面廣場連同一二層的變異個體統統解決,普通個體和特殊個頭都是。
這也算是鄭毅最後能爲這個世界的朋友們做的事了。
“吶,終端。”
“請說。”
“英雄什麼的,是不是都少有善終啊?”
“從已知的數個世界的文化記錄來看,確實如此。”
“哎…….老實說我對你這個實話實說的性格真是又喜歡又無奈,這種時候你就不會說點好話哄哄我嘛?”
“瞭解,終端會將該要求錄入相關記錄,並以此作爲往後同913的交流基準。”
“你呀……”
苦笑着搖搖頭,無須步步爲營的鄭毅不過是插科打諢的時間就已經來到了露天咖啡廳的邊緣。看着下方已經逐漸重新聚集到廣場上的喪屍羣,他笑着騰出雙手擺出了架勢。
即便如此啊……
“變身!”
即便如此,我還是想成爲英雄。
一個,屬於大家的英雄。
——————【第一卷:默示錄下的覺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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