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玉簪
尊貴雍容的丹鳳眼內勾外翹,上挑的眼尾悄然下壓,脣角宛如六月的晚風,彎起的弧度溫柔誘人。
真的能變。
沈忘州狠狠地心動了,不假思索:“能變成小狗的臉麼?小貓呢?狐狸?若是鮫人,你的尾巴什麼樣子的?”
鮫人微妙地停頓片刻,一整個埋進了他脖頸,語調羞澀道:“想要原形麼……忘州怎麼這樣直白,我都害羞了呢。”
沈忘州比他還微妙地停頓更久,才耳根通紅地想這鮫腦子裝的海水怕不是都是黃色的。
他抓着髮絲扯開鮫人的頭,經剛剛那一遭三位師兄齊上陣,他“一枝獨秀”的狀態也緩過來了。
這才忽然想到了一樣東西。
“驚穢的精魄,”沈忘州喚出那朵桃花狀的粉色精魄,毫不貪婪地遞給他,“你吸收了吧,是不是可以療傷?”
驚穢身爲上古神明,精魄的力量應當與赤燼差不多才對。
胤淮面具下的眼尾微彎,薄脣勾起:“這麼珍貴的東西,捨得給我用?”
他按住沈忘州的掌心,意味深長道:“你不想一步登天,飛昇成仙麼?”
沈忘州不想。
他只是個人族,強行吸收上古神的精魄飛昇,不說天道會不會一道雷劈死他,單說他能不能承受都是一說。
而且比起虛無縹緲的捷徑,飛昇成仙這種事,還是一步一個腳印更爲踏實安全。
至少不會出現空有一身靈力不懂如何使用,反被弱於自己的人血虐的尷尬。
沈忘州隨手將精魄遞給鮫人,不屑道:“我不用它也能飛昇,你快吸收了。”
“吸收了你可就沒辦法好好躺在這兒了。”鮫人脣角笑意明顯,指腹按住他嘴脣,寵愛地捻了捻。
沈忘州想躲開鮫人的觸碰,卻被追着揉按,只得按住他的手,含糊道:“喂申麼?”
“上古四神的血脈承載着天地運數,有一隕落,三界根基便會如海面小舟,隨時會傾覆。”
“那爲何赤燼和鳳凰——”
“四神的血脈皆斂於精魄,只要精魄存在,就不算隕落。赤燼的精魄在你身上,小鳳凰雖然是個蠢雜種,但也算承了他爹的衣鉢,勉強護住了鳳凰的血脈。”
“……原來如此。”
“我告訴了你這麼多,忘州可不可以也告訴我一些呢?”
鮫人手臂懶懶地搭在沈忘州腰側,手掌柔弱無骨般抵在腰後,向前一按。
沈忘州好似一片沒有重量的樹葉,直直飄進了鮫人懷裏,被從容抱住。
對方的動作明明看起來輕飄飄的,卻完全掙扎不動。
沈忘州只得抵住鮫人的肩膀,控制着兩人的距離不要親在一起,偏頭尷尬地看着牀頂道:“你想問什麼?傷不疼了麼……你有那麼多養魂烏,喫幾株會不會有幫助?”
他現在才反應過來。
鮫人可是活了幾萬年的神,替他抵擋確實會受傷,但是不代表他連治傷的丹藥仙草都沒有,淪落到要與一個金丹期人族雙修的地步!
被擺了一道,沈忘州心裏十分不爽。
但他也不能忘恩負義地和鮫人幹一架,只能自己憋着。
鮫人被戳破了目的竟完全不害臊,反而依舊親暱。
冰涼的指腹順着沈忘州脊椎那條明朗清晰的線,晦澀地撫到頸後,揉捏着那一點薄薄的肉。
嗓音慵懶地撒嬌道:“養魂烏麼,你餵我喫我就喫。”
沈忘州嘴角抽動:“……你做夢呢吧。”
鮫人語氣無辜:“好傷心呀,這麼對我。”
沈忘州扶額:“你到底想問什麼啊?”
面具蹭到他鼻尖,又緩緩分開,鮫人語氣幽怨:“怎麼我送你精魄,你都不像今日這麼高興?”
沈忘州震驚:“我何時高興了?”
鮫人掩面道:“都愉悅到捶牀了。”
“我那是氣的,你如何看出我高興來了,我給他扔回去還來不及呢。”
“他讓你這麼生氣?”
“我脾氣不好。”
“這樣生氣的話,我幫你殺了他如何?你喜歡怎樣殺他?魂魄裝進鄄婪咒永世不得超生,還是扔進亡泉日夜被餓鬼啃食,又或者,我可以親自動手,你便坐在我懷裏看着。”
沈忘州心頭一凜。
鮫人說這句話時語氣一派溫柔平靜,說到最後甚至有明顯的愉悅表露。
泛着涼意的掌心溫柔地捧着他臉側,指腹摩挲着眼尾,按得他那一小塊皮膚微微發燙。
“你沒在開玩笑吧?”他嗓音乾澀地問。
鮫人描摹着他下頜繃緊的弧度,輕輕笑着,語氣幾分漫不經心:“你不喜歡的,我就殺了,爲什麼是玩笑呢。殺人這樣容易的事,我有什麼理由騙你。”
驚穢和小鳳凰沒死,只是因爲他們暫時還不能死,僅此而已。
沈忘州掉線了半個晚上的理智緩緩回籠。
這是鮫人,殺了一個小小的人族就像碾死一隻螞蟻那麼簡單,鮫人甚至不會放在心上……
“表情爲什麼這樣僵硬?”鮫人抱住沈忘州,手指插|入鬆散髮絲間,細細梳開,意味深長地問:“是怕我也會殺了你麼?”
沈忘州沒扯什麼“我信任你”這樣的癡情保命戲碼,他不擅長撒謊。
一把按住面具上笑意柔柔的臉,他轉身仰躺着看向牀頂。
“我現在確實有點害怕,你如果不想我今晚上失眠明天起不來,就不要說話了。”
讓他靜靜。
他現在矛盾得快裂開了。
一半覺得自己身邊躺着的蠱惑人心的鮫人是個殺人不眨眼的變態,一半又覺得這個變態不會傷害他——只會唬他。
什麼喜歡什麼愛什麼一見鍾情需要雙修救命,編起故事來倒真像個活了幾萬年看遍三界的活化石……
活化石聽完他的話,如他要求的那樣乖順地安靜了片刻。
但不消一會兒,就按奈不住寂寞似的撐起手臂,湊近到緊貼着沈忘州,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指尖戳在沈忘州臉頰,語氣懶洋洋的撒嬌:“小修士,理理我呀。”
沈忘州用力閉了閉眼睛。
鮫人好像真的對他沒有半點殺氣!
他爲什麼這麼粘人,他是不會生氣的麼……
沈忘州乾脆冒着些許危險轉過去背對着鮫人,喉結微滾道:“我要睡覺了,你不要亂殺我身邊的人,知道麼。”
“你如此說了,我自然不會去做……我們這就要睡了麼?”鮫人身體前傾,將下巴壓在他手臂上,“小修士?忘州?夫君?”
是我不是我們!忘州就行了夫君不要亂叫!
沈忘州捏着鼻樑,一向暴脾氣的他簡直要沒脾氣了。
換個人對他如此糾纏,以他的性格肯定是襲焱伺候。
就算是同歸於盡,不打他個地覆天翻他不姓沈!
但鮫人纏人的時候,語氣和態度都軟的像一束微涼的海水,繞着他脣畔耳尖,哼哼唧唧的嬌貴模樣直哄得他神志恍惚發不出脾氣。
誰讓鮫人這麼會撒嬌,幾萬歲的鮫了是怎麼好意思的!
沈忘州怒氣衝衝地想。
正想着,整個人已經被抱着轉了回去,緊跟着燭火倏然熄滅,屋內重回黑暗。
下一刻,胸口就貼上了皮膚軟膩冰涼的臉,鮫人抱他抱得很緊。
鮫人鼻尖輕蹭,嗓音罕見地迴歸低沉,溫柔含笑的語氣性感得沈忘州蜷起了指尖。
“睡吧小修士,做個好夢。”
沈忘州手指碰到鮫人的臉,剛欲推開,睡意像翩然入夢的蝴蝶,忽然在腦海裏扇動翅膀。
他眼皮顫動地掙扎幾下,不過一息的功夫,掌心就無力地滑落至衣領內側,撫着柔軟的皮膚,歪頭睡了過去。
再醒來已經是天光大亮。
沈忘州下意識向裏翻了個身,手臂亂摸的時候卻發現裏側的人不知道什麼時候離開了,只有一塊湖藍色、雕有細膩赤焰紋路的玉簪放在枕頭旁。
他拿起玉簪放到眼前看,指尖碰到玉簪的瞬間,觸發了上面小卻精緻的傳音法陣。
一道細雪般的光芒閃過,沈忘州耳邊響起鮫人懶倦含笑的聲音。
“小修士,驚穢的精魄之力全部凝聚在玉簪裏,無需擔心玉簪招惹災禍,我已經讓玉簪與你滴血認主,除我之外沒有人會發現玉簪裏的精魄。”
“若是思念,也可通過玉簪與我說說話呀。”
沈忘州若有所思地攥了攥玉簪,裏面隱約流轉着一股極淡極淡的桃花色靈力。
玉簪通體冰涼,沒有花香,反而散發着陣陣鮫人身上的冷香。
他以爲鮫人交代的就是這些,擡手便要用法術束髮整理衣冠。
沒想到玉簪上陡然閃過一抹黛藍色幽光,有了意識般忽然脫手飛至沈忘州的脣畔,蜻蜓點水般觸碰了下。
鮫人的聲音再度響起。這次的語氣溫柔輕緩,頗爲親暱。
“要日日夜夜戴着,我纔不至於傷心呢。”
沈忘州:“……”
他一把抓住簪子,用靈力束好頭髮,假裝自己沒聽見這番調戲。
霧鈴鎮,是距離絆殄邸最近的一座城,緊鄰沈忘州幾人居住的客棧所在的廣鈴鎮。
霧鈴鎮曾經是極其繁華、商旅不絕的大城鎮,佔地面積是廣鈴鎮幾倍。
如今卻荒蕪陰森到白日裏的大街上都沒有幾個人影。
沈忘州師兄弟四人一早與店小二打聽了絆殄邸附近的怪事,店小二看樣子也不是第一次與外人說了,一臉神祕地告訴他們。
“霧鈴鎮已經快完了,年輕小女兒、新媳婦快走沒了!今早還有人失蹤呢!”
他們細問才知道,周邊幾個城鎮千百年來頻頻經歷怪事。
這怪事從已經徹底消失的幾個城鎮蔓延,到現在就連廣鈴鎮也開始出現。
“我們這裏啊……有鬼!喫人的鬼!已經在這幾百年幾千年了!”
店小二眼底閃過一抹麻木的驚恐,語氣比起誇張,更像敘述。
“城裏的少女年近十六,便極易走失,就算是被父母關在家裏鎖上房門窗戶,十六歲生辰前都會突然消失!”
“那鎮子上豈不是慢慢沒有女人了?”沈忘州輕輕蹙眉。
店小二搖頭,伸出一根手指,神神祕祕道:“後來不知道是哪家開始的,發現只要在年滿十六之前給家裏小女兒定了親事,就不會走失了!”
“定親?”沈忘州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恐怖片中最常見的冤魂厲鬼——新娘子。
此刻心頭有些發涼。
他看向遇錦懷,遇錦懷面色也稍有凝重。
沾了“鬼”字,比起妖族作亂,更像冥界收人。
“客官你們是外來人,有所不知。”店小二收了季寒溪的銀子,邊給幾位爺倒茶,邊滔滔不絕。
“那時候家家戶戶都以爲找到保命的法子了,而且嫁出去的姑娘,若是一直沒有懷上孩子,便一直無事——”
遇錦懷若有所思:“那若是懷上的呢?”
店小二搖搖頭,像是早就習以爲常,語氣麻木:“除了女嬰,和一些八字極陰的男嬰,剩下的那些男嬰,滿月那天會忽然從家裏消失!家裏人上上下下老老小小哪裏都找不到,只能辦了喪事。
店小二湊近他們,眼睛瞪大:“更滲人的是,頭七當天孩子爹孃必然暴斃,血濺靈堂,得道高僧都壓不住的慘呀!”
四人臉色凝重,眉頭緊皺。
季寒溪冷淡的眼底都閃過一抹厭惡,冷聲道:“未滿十六的少女,剛足月的男嬰,失去孩子的爹孃……都是怨氣極重的生靈。
“千百年來這麼多人失蹤,當有無數冤魂厲鬼作祟,但這些鎮民卻從未見過……與那邊脫不了干係。”
雖然他沒有明說是哪邊,但幾人還是聽懂了。
魂魄往生的必經之處——冥界。
沈忘州卻覺得沒那麼簡單。
他此刻束髮的簪子上還有掌管冥界的上古神,驚穢的精魄呢。
被鮫人那樣警告過,驚穢應當收手纔是,但店小二說今早還有人失蹤……
按情況,他應該與鮫人“說說話”,問他是不是驚穢做的,這樣最有效率。
但是……
今早他找到幾位師叔,斟酌語句說出了絆殄邸可能與妖界和九重天有關。
幾位師叔竟然沒有驚訝,反而語重心長地讓他不要對九重天抱有太大幻想……
沈忘州走後一直在想,如今修真界幾乎是一邊倒認爲飛昇九重天是修者的畢生追求,九重天就是修者最崇高的信仰……
就算是季寒溪,此時也未與九重天起干戈。
小鳳凰還沒發現江照雪的特殊體質與季寒溪這個主角攻搶人,也就還不算主角的對立面。
這鮫嶽仙宗,怎麼一股與赤燼站同一隊的味道。
莫不是在赤燼沉睡的這些年,鮫人去鮫嶽仙宗威逼利誘讓他們相信了另一個版本的“真相”……?
這麼說來,鮫人與鮫嶽仙宗……都有個“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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